沈知微的手掌贴在排水沟出口的泥地上，指尖沾着湿土和碎草。她没立刻起身，先侧耳听了片刻，院中只有风扫过枯枝的声音。
她翻出沟口，顺势滚到墙根下。那间亮灯的书房就在十步之外，窗纸映着烛火，晃得人眼晕。
她解开袖扣，把银针夹进指缝。刚才爬通道时，袍角蹭了泥，现在正好遮住鞋面。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玄铁镯，暗格还开着一条缝，她用拇指轻轻一推，合上了。
窗户没插严，留了一线空隙。她用针尖挑开窗纸一个小孔，往里看。屋里没人，桌上文房四宝摆得整齐，那个木匣果然还在，盖子半开。
她推开窗，翻身进去，落地没有声音。
书架靠墙立着，第三层有块木板颜色略深。她伸手按下去，听到“咔”一声轻响，暗格弹了出来。里面躺着一只青瓷小盏，通体素净，只在底部落款处刻了两个字——“苏氏”。
她的手指顿了一下。
那是母亲的姓氏。
她没碰，先用银针探了盏心。针尖沾上一点干涸的红渍，微微发黏。她凑近闻了闻，不是血腥，倒像是陈年的药渣混着铁锈。
这盏不该在这里。
太子从不提旧事，更不会留下与外臣相关的私物。她把盏拿起来，转身要走，忽然觉得手腕一热。
玄铁镯又开始发烫。
她还没反应过来，茶盏表面突然泛起一层光。那光不亮，却清晰地映出一张脸——眉峰锐利，嘴角含冷笑，是二皇子萧明煜。
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书桌。茶盏在掌心颤了一下，光就散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迅速将银针插入盏底取样，正要把东西收进袖袋，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道黑影冲进来，长枪横扫，直接砸向她手中的茶盏。
“啪”一声，瓷片四溅。
她被气流逼得连退三步，靠在墙上才稳住身形。来人站在屋子中央，枪尖垂地，肩头有血往下滴。
是陆沉。
他喘着气，额上全是汗，脸色发青，像是刚经历一场恶战。他的右手还握着枪，左手撑着膝盖，声音压得很低：“别碰那东西……是假的。”
沈知微没动，盯着满地碎片。那块刻着“苏氏”的底片落在她脚边，边缘沾了血。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问。
“我追一个人进来，他在书房外死了。”陆沉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也不该来。这里不是你能查的地方。”
她弯腰捡起那片瓷底，指尖擦过“苏氏”二字。这字迹太工整，不像日常使用的东西，倒像是特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你说它是假的，凭什么？”
“这盏釉色不对。”陆沉喘了口气，“相府老窑三十年前烧的青瓷，胎骨偏松，遇热会裂纹。这个太完整，连个磕痕都没有，显然是新烧的仿品。”
沈知微没说话。她知道他说得对，但问题不在真假，而在谁让它出现。
为什么偏偏是“苏氏”？
她正想着，头顶梁上传来一声低吼。
狼王从房梁跃下，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影子。它没扑她，而是直冲陆沉背后，前爪狠狠抓下。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
陆沉闷哼一声，往前踉跄两步。他回头想挡，可已经晚了。衣袍被撕开一大片，露出背后的伤疤。
那道疤原本只是深色痕迹，此刻却因为剧烈动作和体温升高，皮肉微微翻开。在烛光下，一道烙印清晰浮现——火焰形状的纹路，中间一个“赤”字。
沈家军赤焰营。
她呼吸一滞。
这支营队二十年前随父亲出征北狄，全军覆没，活下来的都被烙上叛逃印记。朝廷下令销毁所有名册，连墓碑都不准刻营号。
可陆沉背上，竟有这个。
“你什么时候入的赤焰营？”她问，声音很轻。
陆沉没回答。他一手扶墙，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她。伤口渗出血，顺着脊背流下来。
“我不记得。”他说，“小时候的事，一片空白。”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北狄？”
“我不知道。”
“你为何总在月圆夜毒发？”
“我……”他咬住牙，没说完。
狼王蹲在他旁边，鼻子贴着他后背的烙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确认什么。
沈知微蹲下身，捡起一块带血的瓷片。她用银针刮下一点残留物，放进袖囊。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木匣。
铜印还在。
她拿起印鉴，翻到底部。那个鱼尾状的符号清晰可见，和茶盏底部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巧合。
有人故意让这两件东西带上相同的标记，就像故意让她看到“苏氏”二字一样。
她在桌边坐下，抽出一张宣纸铺开，用炭条拓下印鉴底部的图案。接着从袖中取出刚才采样的银针，把沾着红渍的一端轻轻按在纸上。
痕迹显了出来。
不只是配方编号，还有几个极小的点状排列，像是某种密码。
她盯着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这是摩斯码的变体。她在钦天监学过密文传递，这种点划组合她认得。
她低声念出来：“七、九、三，南廊第七柱。”
那是相府地下的位置。
她收起纸条，站起身时，发现陆沉已经靠在墙边坐下了。他的枪放在一旁，手捂着背上的伤口，脸色越来越白。
“你需要处理伤口。”她说。
“不用你管。”他闭着眼，“你快走。太子的人马上就会来。”
“我不是为了躲他们来的。”她走到他面前，“我是为了查清楚，谁在用我母亲的名字设局。”
陆沉睁开眼，看着她。
“你不该查这些。”他说，“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让人不要记得他们是谁。”
“那你呢？”她问，“你是谁？”
他没答。
狼王突然抬起头，耳朵竖起，望向门口。
外面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是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有人拖着兵器走来。
沈知微吹灭烛火，屋里顿时黑了。她摸到墙角，把拓纸塞进内襟。然后她蹲下身，在地板缝隙里找到一根细铁丝，插进锁孔。
门外的声音停了。
几息之后，门把手缓缓转动。
她屏住呼吸，手指紧扣银针。
门开了条缝。
一道黑影伸进来，手里握着短刀。
她猛地拉开门栓，铁丝一挑，直接刺进那人手腕。对方痛呼一声，刀掉了。她趁机闪出门外，反手关门，用铁丝卡住门缝。
院子里静了几秒。
然后传来一声冷笑。
“沈监正，半夜闯我书房，还伤我侍卫，这事该怎么算？”
是太子的声音。
她没应，贴着墙往后退。眼角余光看见陆沉从窗口翻了出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但还是站住了。
太子站在院中，手里提着灯笼，光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我知道你在。”他说，“你也看到了那盏吧？是不是很像你娘用过的那只？”
沈知微藏在树后，没动。
“可惜啊，”太子笑了笑，“那盏早就碎了。当年她死的时候，我就亲手把它砸了。”
陆沉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太子的目光转向他：“你也来了？背上的伤还疼吗？我记得那一烙，可是用了整整三炷香的时间。”
陆沉握紧了枪。
“你们想知道真相？”太子举起灯笼，照向书房屋顶，“那就抬头看看。”
瓦片之间，挂着十几只小瓷盏，每一只底下都刻着名字。
其中一个，写着“苏氏”。
另一个，写着“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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