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步入五月。波士顿的春天短暂而绚烂,查尔斯河畔的樱花早已谢幕,换上了郁郁葱葱的新绿,阳光日益炽烈,预示着盛夏的临近。然而,对于陆辰轩和林晚星而言,外在季节的更迭几乎被完全忽略。他们仿佛被卷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高速旋转的时空旋涡中心,周遭的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花香,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气息、打印纸的油墨味,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与高度专注的学术高压。毕业的终点线遥遥在望,但抵达前的最后一段赛程,却是最为煎熬、最为考验意志的极限冲刺。
陆辰轩的世界,收缩在了mIt理论物理组那间彻夜灯火通明的实验室和堆满论文与草稿的公寓书房之间。博士论文的撰写进入了最残酷的收官阶段——反复修改、打磨、回应导师和评审人可能提出的刁钻问题。这不仅是智力的较量,更是对心力、体力和意志力的终极考验。史密斯教授对细节的苛求达到了巅峰,每一处推导、每一个引用、甚至每一个措辞,都可能被退回重写。陆辰轩的作息已经完全颠倒,常常在实验室熬到凌晨三四点,裹着毯子在沙发上囫囵睡几小时,又被脑海中盘旋的公式惊醒,爬起来继续工作。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像一张巨大的、纠缠的网,将他紧紧包裹。他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只有那双紧盯着屏幕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光芒。压力大到极致时,他会猛地站起身,在逼仄的实验室里来回踱步,或者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对着白板上的一行推导沉默良久。成功近在咫尺,但最后这一步,仿佛在攀登悬崖最陡峭的冰壁,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前功尽弃。
与此同时,在查尔斯河对岸的波士顿大学,林晚星的硕士毕业冲刺同样进入了白热化。她的毕业项目——一个关于新型微纳光学传感器设计的课题——进入了最关键的仿真验证与数据整理阶段。预期的结果与模拟数据之间总存在难以忽略的偏差,她需要反复检查模型参数、调试代码、分析成千上万行的数据输出。实验室的电脑常常一开就是十几个小时,屏幕的光映得她脸色发白。毕业论文的写作同样不轻松,需要将复杂的实验过程和结果用清晰、严谨的学术语言呈现出来,同时还要应对导师一轮又一轮的修改意见。她常常在图书馆待到闭馆,回到公寓后还要继续整理图表、修改文稿,睡眠时间被压缩到极限。食不知味,心弦始终紧绷,偶尔会因为一个无法解决的程序错误或一段写不顺的逻辑而濒临崩溃,只能红着眼圈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尝试。
在这段暗无天日的冲刺期,他们之间日常的联系被压缩到了极致,却显得愈发珍贵和高效。由于疯狂加班和时差(虽然同在东部时区,但作息完全不同),固定的视频通话早已无法保证。沟通变成了异步的、见缝插针的留言。
凌晨三点,陆辰轩在实验室遇到一个关键推导卡壳,烦躁地扔下笔,拿起手机,给林晚星的聊天窗口发去一条语音,声音沙哑疲惫:“第三章的补充证明,史密斯又打回来了,说逻辑跳跃太大。头疼。”
几个小时后,林晚星在早餐时间看到消息,会立刻回复一段长长的语音,先是安慰:“别急,先放一放,喝点水休息一下脑子。”然后可能会结合她所知的物理图像,提出一个可能的思考角度:“是不是可以从对称性破缺的那个点重新切入试试?你之前那篇pRb的笔记里好像提到过类似的处理。”
中午,林晚星被一组异常数据困扰,在食堂排队时给陆辰轩发消息:“仿真结果又飘了,感觉是边界条件设置的问题,但怎么调都不对。”
可能要到深夜,陆辰轩才会在短暂的休息间隙看到,回复言简意赅:“检查一下网格划分的收敛性。另外,附录c里那个近似公式的适用条件可能不满足,试试用精确解代入。”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情绪的宣泄,只有最直接的问题探讨和最务实的支持。他们成了彼此最专业的“外脑”和最冷静的“战友”。这种在极限压力下依然能保持的、建立在深刻理解基础上的有效沟通,成了支撑对方走下去的重要力量。偶尔,在凌晨时分,如果两人都还没睡,会有一个短暂到只有几分钟的视频通话。屏幕两端,是两张同样写满倦容的脸,背景是凌乱的书桌或实验室。
“还好吗?”她问,声音带着心疼。
“还行。你快去睡。”他答,眼下乌青却带着笑。
“你也是。”
简单的对话,却仿佛能穿透屏幕,传递过去一丝温暖的力量。他们知道,在这条孤独的冲刺跑道上,自己并非独行。
然而,压力的阈值并非恒定。在答辩日期前一周,陆辰轩遭遇了最为沉重的一击。史密斯教授在审阅他最新提交的全文后,发来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邮件,指出他在核心章节的一个基本假设上存在“概念性模糊”,并要求他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根本性修改”,否则论文将“极有可能”在答辩时被重点质疑甚至否决。
这封邮件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辰轩早已紧绷的神经上。连续熬夜积累的疲惫、长期高压下的焦虑、以及对完美主义的执念,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他盯着屏幕,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头晕。他冲进洗手间,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回到实验室,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自我否定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几个月的心血,似乎要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放弃吧,也许我根本不适合走这条路。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晚星发来的消息,附了一张她刚刚跑通的、完美的仿真结果图:“成功了!!!边界条件问题!数据完美吻合!!”
她的喜悦几乎要溢出屏幕。陆辰轩看着那条消息,心中百感交集。他为她高兴,但对比自己眼前的绝境,巨大的落差让他更加痛苦。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无意识地拨通了她的视频电话。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起。林晚星带着兴奋笑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但当她看清陆辰轩苍白如纸、眼神涣散的样子时,笑容瞬间凝固了。
“辰轩?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慌。
陆辰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只是把摄像头转向了电脑屏幕上那封致命的邮件。
林晚星快速浏览着,脸色也渐渐变了。她明白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沉默了几秒,林晚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空话,而是深吸一口气,语气异常冷静和坚定,“陆辰轩,你看着我。”
陆辰轩抬起眼,对上屏幕里她坚定的目光。
“听着,现在是凌晨四点,你去沙发上躺半小时,什么都别想。然后,去用冷水洗把脸,冲一杯最浓的咖啡。最后,把史密斯指出的那一段,还有所有相关的参考文献,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再读一遍。你不是概念模糊,你只是太累了,钻进了牛角尖。你一定可以找到问题所在!我相信你!”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强大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没有陪着他一起沮丧,而是用清晰的指令,强行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陆辰轩怔怔地看着她,心中翻涌的绝望浪潮,似乎真的被她的话语逼退了几分。他依言照做,躺下,洗脸,喝咖啡。然后,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按照她说的,像第一次接触那样,重新审视那段“致命”的论述。
半小时后,林晚星又发来消息:“我这边天快亮了,我去实验室继续改论文。你那边有进展随时告诉我。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窗外,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陆辰轩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极限的冲刺,尚未结束,终点线前的迷雾依然浓重。但那个来自河对岸的、无比坚定的“我相信你”,像黑夜中的一座灯塔,指引着他,也支撑着他,继续向那片未知的、却必须穿越的荆棘地带,迈出下一步。答辩日的钟声,即将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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