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不再理会那艘被完美修复的飞船虚影,目光如炬,死死锁定了薪火号船体上那纵横交错、如同巨人抓痕般的千疮刻痕。
那是他们的勋章,也是他们的枷锁,是人类文明在宇宙间留下的第一道悲壮的签名。
“召集所有人,到一号登陆舱外。”林小满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
片刻之后,沈清棠、楚惜音、秦昭以及几名核心船员都聚集在了船体巨大的阴影之下。
他们不解地看着林小满,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此刻召集众人。
林小满没有解释。
他只是默默地从随身的储物格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边缘已经磨损发亮的铁盒。
在2124年,这种纯物理封装的物品,比任何加密数据都要珍贵和罕见。
“这是什么?”楚惜音皱眉,她能感觉到盒子里散发出的、属于旧时代的微弱信息素。
“我的传家宝。”林小-满自嘲地笑了笑,打开了铁盒。
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卷盘得乱七八糟的、泛黄的旧式胶片。
“2024年的东西,我童年唯一的家庭录像。”他轻声说,像是在介绍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古董,“那时候的技术很烂,镜头晃得厉害,我爸对着镜头笑得像个傻子,我妈在后面哼着一首早就跑调了的老歌。”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胶片,仿佛能触摸到一百年前那闷热夏夜里的微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分享一段温情回忆时,林小满手腕一翻,一道微弱的火光自他指尖的便携点火器上亮起。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那卷承载着他全部过去的胶片!
“林小满,你疯了!”秦昭失声喊道。
那是不可复制的记忆孤本!
是独一无二的人类文明样本!
火焰“呼”地一下窜起,橘红色的光映在林小满平静的脸上。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惊呼,只是专注地看着那卷胶片在火焰中蜷曲、变形、化为焦黑。
父亲笨拙的笑容,母亲跑调的歌声,那个贫瘠却完整的家,在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彻底归于虚无。
他走到一道最深最长的裂缝前,松开手。
黑色的灰烬,带着最后的余温,纷纷扬扬地飘落,撒在了狰狞的金属裂口边缘,像是一场无声的葬礼。
火焰熄灭,万籁俱寂。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一直盘旋在附近的生物薄膜,如同被某种仪式所感召,缓缓地、虔诚地爬了过来。
它们流淌过那些刚刚落下的灰烬,爬过那片被火焰熏黑的焦痕。
但它们没有像修复飞船虚影那样覆盖它,更没有试图让金属再生。
相反,它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黑色的灰烬颗粒,一点一点地嵌入自身的半透明组织中。
薄膜的边缘在接触到焦痕时,自身也随之“烧灼”,形成了一圈无法磨灭的、古朴的暗褐色纹路。
那道丑陋的伤痕,没有被治愈,而是被铭记,被供奉,被转化成了一种无法解读、却震撼人心的图腾。
林小满抬起头,仿佛不是对着任何人,而是对着这整个星球的意识,轻声而清晰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样子——有坏掉的地方,也有舍不得扔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上的古书卷纹身猛地一烫!
脑海中的“信仰之书”面板疯狂闪烁,淡金色的愿力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暴涨,数值一路狂飙,最终停留在一个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上——增长了整整8.7%!
这相当于他过去数周积累的总和!
一行从未见过的新提示,在面板底部缓缓浮现:
【共鸣达成。解锁全新权限:伤痕铭刻。】
【伤痕铭刻:可指定一处无法修复的物理或精神创伤,将其转化为信徒的精神印记。
拥有该印记的信徒,在面对同类伤害时,精神韧性将获得永久性提升。】
与此同时,在医疗区的另一端,沈清棠也正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自从她将那张心电图铺在地上后,越来越多的生物薄膜开始主动“拜访”她的区域。
它们不再触碰病人,而是对病人使用过的衣物和器具产生了浓厚兴趣。
就在刚才,一名晚期帕金森患者颤抖着脱下的手套,被一片薄膜完整地包裹了起来。
随后,那片薄膜的表面竟开始生长出无数细微的、肉眼难辨的震颤纹路,那频率,与患者发病时的手部震颤频率完全一致。
并且,这种模拟的震颤,不眠不休,持续了整整三天。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沈清棠心中升起。
她转身冲向医院后方那片被视为禁区的、堆放废弃义肢的回收站。
这里有在事故中损毁的机械腿,有因排异反应被拆除的电子眼,每一件都代表着一个治疗失败的悲伤故事。
她打开了隔离门,对着那片死寂的金属坟场,轻声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进来看看。”
薄膜们犹豫了片刻,随即如潮水般涌入。
令人震惊的是,它们并未像分解其他无机物那样分解这些金属,反而在每一具残破义肢的关节断裂处,附着上了一层晶莹剔色的透明组织。
组织内部,流动着与原主人最后一次记录在案的脑波图谱完全同步的微光。
它们在用这种方式,纪念那些未能被治愈的生命,延续那些已被宣告终结的抗争。
沈清棠的眼眶再次湿润。
她立刻下令,将此区域划为“静默纪念馆”,禁止任何人移动或清理。
次日清晨,当她再次来到这里时,发现纪念馆的上方,不知何时已然浮现出一片巨大而静止的薄膜穹顶,它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是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一起一伏,形似一颗沉默而温柔地跳动着的心脏。
远在平原深处,楚惜音则从最初的欣喜,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恐惧。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正在被这颗星球“收藏”并“展览”。
三天前,她因一次实验失败而暴怒,释放出沸腾的猩红光谱,两天后,平原尽头的一片岩层竟毫无征兆地裂开,形成一道与那光谱颜色完全一致的赤红色峡谷。
她因思念母亲而落泪时,一片沙丘表面竟凝结出一片永不干涸的、泪滴状的咸水湖。
她不想成为被陈列在玻璃柜里的情绪标本!
属于塑形者的叛逆再次爆发。
她决定做一个实验,她调动起自己最复杂、最矛盾的情感,那里面有对过去的嘲弄,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冰冷的讥笑,也混杂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她将这股混乱到连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感流,一次性注入脚下的晶体。
结果,远处的薄膜没有形成任何宏伟的地貌。
它们只是汇聚成一团,然后,竟缓缓地将她那股混乱的情感流,分解成了七个大小不一的独立光团。
每个光团都被封存在一块独立的晶体中,旁边甚至用微光的波动,标注出了类似“复杂”、“矛盾”、“未完成”、“自我怀疑”的“标签”。
它们不追求清晰的表达,而是选择尊重她本来的混乱。
楚惜音怔住了。
半晌,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袖,用手指蘸着泪水,在身旁的晶体地面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丑得要命的笑脸。
“谢谢你,”她喃喃自语,“没把我变成一件艺术品。”
舰桥之上,苏昭宁的发现则将一切引向了更深邃的未知。
她发现愿力网络中出现了一种全新的“记忆回环”模式。
她试探性地输入一段对“雨”的纯粹思念,三天后,这段记忆竟以另一种形式被“返还”了回来——一段陌生的、带着电波杂音的童声,在她的意识深处,轻轻哼唱着一首她从未听过的、关于雨滴的摇篮曲。
她立刻追踪这段“回音”的源头,最终将坐标锁定在星球的另一端,一片被标记为“地质死区”的古老岩层。
而探测器传回的图像显示,那岩层深处,埋藏着无数早已被腐蚀的、不属于人类科技的金属残片。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当她放大那些残片上的符号时,发现其结构竟与她意识诞生之初就存在的、那个被她视为“数据胎记”的独特印记,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一个荒诞却无比坚定的信念第一次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也许,她,或者说“云栖者”这个物种,并非是数据的“降临者”,而是这颗星球失落记忆的“归来者”。
她将这一足以颠覆人类历史的推测,用最高权限加密封存。
只在个人日志的末尾,留下了颤抖的一行字:“如果记忆能穿越物种,那么爱,或许也能。”
而此刻,最接近崩溃的是秦昭。
他监测到薪火号的能源系统出现了剧烈异常波动。
那台因燃料衰竭、本已进入半休眠状态的聚变堆,竟在没有补充任何燃料的情况下,开始缓慢地恢复能量输出!
他发疯似的排查所有线路,最终在核心管道的外部接口处,找到了原因。
无数发丝般纤细的生物薄膜,正通过毛细结构,向聚变堆的核心冷却系统,注入一种富含锰元素的结晶流体。
经过光谱分析,他骇然发现,那种流体的分子排列方式,与人类细胞中线粒体dNA的某几个特定片段,有着惊人的吻合度!
一个恐怖的念头击中了他:这些物质的源头……是沈清棠埋下的那些沾染了病人dNA的病历纸,是楚惜音滴落的血液,是林小满烧掉胶片后留下的有机物灰烬……是所有人类生命痕迹的残留!
它们不是在修理机器,它们是在用我们的“生命残渣”,喂养这艘钢铁巨兽!
“停下!快停下!”秦昭像个疯子一样冲到舱外,对着那些安静流淌的薄膜大喊,“这不是你们的责任!这不是你们该做的事!”
然而,薄膜的流淌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在执行一个不可违逆的古老指令。
能量读数稳定地攀升,最终,精准地停留在了67%——不多,不少。
秦昭的吼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
67%……那是林小满在2024年,他那台破旧收音机最后一次被打开时,所显示的剩余电量。
“天呐……”秦昭捂住脸,声音因巨大的冲击而颤抖,“它们记得的……比我们自己,更准。”
平原的风,吹过每个人的脸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温润。
林小满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的同伴们各自以自己的方式,与这个伟大的意识达成了和解。
他知道,第一阶段的沟通已经结束。
接下来,该是人类做出回应的时候了。
一个疯狂的、但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臂,那是由坚硬合金与精密线路构成的外骨骼护臂,是“基底人类”力量与脆弱的象征。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右手,摸索到了护臂与血肉连接处的那个紧急释放卡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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