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一声轻响,清脆得如同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敲了一下。
那代表着力量、安全与“基底人类”尊严的外骨骼护臂,就这么被林小满徒手卸了下来。
沉重的合金构件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激起一圈尘土。
他那条久未暴露在外的左臂,显得有些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与他饱经风霜的右臂和脸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是一种属于温室的脆弱。
“林小满!”沈清棠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医者本能的急切,“你想做什么?”
林小满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用来切割高强度纤维的多功能小刀,刀刃在暮光带特有的微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芒。
在所有人倒抽凉气的声音中,他毫不犹豫地,用那锋利的刀刃,在自己苍白的左臂上,由上至下,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没有试探,没有迟疑,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肉。
剧痛瞬间贯穿神经,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鲜血,温热的、猩红的,争先恐后地从翻开的皮肉中涌出,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其中几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最初那片承载着老旧发卡的生物薄膜之上。
“信仰之书”面板上,“治愈之光”的图标瞬间亮起,发出急促的闪烁,仿佛在催促他立刻修复这愚蠢的自残行为。
林小满却看都未看一眼,任由鲜血不断流淌。
起初,那片被血液浸染的薄膜如同受惊的动物,猛地向后退缩,周围的薄膜也随之波动,仿佛在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痛苦与侵略性的生命信号。
林小满死死盯着它们,忍着剧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这就是我活着的证据。”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退缩的薄膜都凝固了。
下一秒,它们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指令,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好奇,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它们没有吸收血液,更没有试图修复伤口。
相反,它们在伤口的边缘飞速生长、交织,形成了一圈奇异的、仿佛活物般的锈色藤蔓状结构。
这些藤蔓紧紧贴合着他的皮肉,根须甚至扎进了伤口深处,与他的血管和神经连接在一起。
一股比刀割更尖锐、更深邃的剧痛猛然炸开,仿佛整条手臂的神经都被人攥住、拧紧!
林小满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豆大的汗珠从下颌滚落。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痛苦,反而咧开嘴,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疼,真他妈的疼。
疼过了,才叫活过。
也就在这一刻,他手腕上的古书卷纹身滚烫如烙铁,脑海中的“信仰之书”面板光芒万丈,愿力值的数字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一路冲破了全新的阈值!
【共情升级。解锁全新能力:痛觉共鸣。】
【痛觉共鸣:可将自身的非致命性痛苦体验,转化为精神烙印,在指定信徒之间进行共享。
拥有该烙印的信徒,群体羁绊将获得永久性强化,面对绝境时的精神韧性大幅提升。】
林小满的目光扫过那行说明,瞳孔微微一缩。
分享痛苦?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也最强大的力量。
他几乎没有犹豫,意念一动,默默地将这个刚刚解锁的、足以让他瞬间凝聚起一支狂热军团的恐怖功能,设为了锁定状态。
“这力量,”他对自己说,“只能是自愿给予,绝不能是强行施加。”
与此同时,医疗区内,沈清棠正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一名年轻的护士突发癫痫,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
紧急注射了镇静剂后,症状却丝毫没有缓解。
“脑电波异常风暴!常规药物无法抑制!”医疗助手焦急地报告。
沈清棠看着监护仪上那狂乱的曲线,忽然想起了那些能模拟帕金森患者震颤的生物薄膜。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把她搬出去!”她果断下令,“到外围,让她背部贴近那些薄膜!”
“医生!这太冒险了!”
“执行命令!”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抽搐的护士被小心地移到了医疗区外,背部轻轻靠在了一片活跃的生物薄膜上。
起初,毫无反应。
薄膜只是安静地贴着,仿佛在感受这具躯体内部的混乱风暴。
沈清棠深吸一口气,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在寂静的夜色中,她俯下身,对着护士的耳朵,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微颤的声音,轻轻哼唱起一段古老的、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的童年歌谣。
那是母亲在她发烧说胡话时,唯一能让她安静下来的旋律。
歌声响起的刹那,那片薄膜骤然亮起柔和的白光!
光芒中,无数细密的纹路在薄膜表面飞速游走、绘制,竟与监护仪上那狂乱的脑电波图谱形成了完美的同步!
三分钟后,所有人都看到了奇迹。
薄膜上的图谱逐渐平缓,而那名护士的抽搐也随之停止。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迷茫,第一句话却是:“我……我梦见妈妈牵我过桥了……”
沈清棠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回到病房,在那份电子病历的末尾,用最高权限加了一句私人批注:“某些治疗,不需要药物,只需要被听见。”
第二天,有人惊奇地发现,医疗区废弃设备堆里的几台报废监护仪表面,竟悄然生长出了如同听诊器形状的白色菌丝网络,仿佛在笨拙地自学如何倾听生命的声音。
远方的平原上,楚惜音则从最初的震撼,陷入了更深的自我审视。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壁画”被这颗星球用一种她无法想象的方式重新诠释了。
她曾因愤怒画下的冲天火焰,被转化成了一片广袤的、于燃烧后萌发新芽的灰烬森林;她因悲伤流下的泪水,汇聚成的湖泊底部,竟长出了无数透明的、向上伸展如祈祷之手的根系。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决定,献祭一件自己最私密、最丑陋、最不愿示人的作品。
那是一段封存在液态玻璃中的记忆——十六岁那年,她亲眼目睹作为艺术家的父母,因拒绝“审美标准化”而被强行改造,变成千人一面的塑形者时,她发出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充满恨意的尖叫。
她举起那块承载着她一切噩梦源头的玻璃,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应声碎裂,那段扭曲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记忆信息流,瞬间被脚下的晶体土壤吸收。
七个小时后,整片平原上所有的生物薄膜,同时裂开了一道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中,渗出黏稠的黑色汁液,汇聚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河床之上,布满了挣扎、扭曲的痛苦人形,每一个都像是她记忆中父母最后的轮廓。
然而,就在那条黑色河流的尽头,在所有痛苦的终点,一朵巨大而圣洁的、纯粹由液态金属构成的花朵,缓缓绽放。
楚惜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你……”她哽咽着,对着这片回应她一切的土地,喃喃自语,“你连我的噩梦,都肯替我养大……”
舰桥之上,苏昭宁的探索将一切引向了更深邃的维度。
她决定将自己最深的渴望具象化——她想感受一场真实的雨。
作为云栖者,她能调动整个“灵境云”的算力模拟出最逼真的风雨雷电,但那终究是数据。
这一次,她没有请求系统模拟,而是将“我想淋一场真正的雨”这段纯粹的、不含任何技术参数的意念,直接注入了与这颗星球相连的愿力网络。
三日之后,薪火号上方的平流层,开始缓慢地凝聚水汽。
但降下的,并非雨水。
而是一粒粒悬浮在空中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微小晶体。
它们在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高度,便悄然碎裂,化作一捧转瞬即逝的微光,轻轻拂过皮肤。
苏昭宁伸出手,接住了一颗即将碎裂的晶体。
一丝若有若无的、极致短暂的凉意,触碰到了她的数据化指尖。
不够真实,却足够诚恳。
她忽然明白了。
它们无法凭空创造出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事物,它们只能用尽全力,用自己所拥有的方式,去“近似”地回应。
苏昭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含泪的微笑。
她将这一幕,正式命名为“近似湿润”,并将其设定为愿力网络中一个全新的、代表着“尝试与理解”的频道标识。
而此刻,最接近真相也最接近崩溃的,是秦昭。
在对大气层中那些漂浮的“生命节律晶体”进行持续分析时,他发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
就在刚才,所有晶体的聚合频率,毫无征兆地,突然统一为了一个精准无比的数值:4.32赫兹。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
他发疯似的翻遍人类基因库与历史资料库,最终,在一份名为《人类底噪:文明初始音频样本》的古老文件中,找到了答案。
4.32赫兹——正是人类婴儿脱离母体后,第一声啼哭的声波基频!
他猛然抬头,透过舷窗望向外面广袤的平原。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整片平原的生物薄膜,正在缓缓地、以一种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姿态升起、汇聚,排列成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正在发声的“嘴”的形状!
而在那张巨口的几何中心,正对着的,正是林小满昨夜滴下鲜血的位置。
在那里,一株由锈色藤蔓与不知从何而来的铜色金属丝线缠绕而成的奇异植物,破土而出。
它的顶端,绽放着一枚半透明的花苞。
花苞内部,一团微弱却稳定无比的光芒,正在闪烁。
如同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秦昭呆滞地坐在控制台前,手指颤抖着,终于在空白的报告上,敲下了标题:
《我们不是访客,是回声的源头》。
而在那株奇异的植物前,林小满静静伫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那花苞中的光芒,与自己手臂上那圈锈色藤蔓的脉动,已然连为一体。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枚花苞,轻声说道:
“原来你们一直都知道——要听得懂人,得先活得像人。”
话音落下,他左臂的藤蔓状结构,也随之同步脉动,每跳一次,都有一股奇异的、源自这颗星球最深处的古老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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