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仰头,望着那棵仿佛连接了过去与未来、指向母星方向的巨树,感受着那句跨越物种、带着一丝调侃的问候,终于扯开嘴角,放声大笑。
他对着那棵沉默而又充满力量的巨树,大声回应,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坚定。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缓缓蹲下身,动作郑重地从贴胸的内袋里,取出一张被体温捂得温热的、泛黄的老旧照片。
那是2024年的一个黄昏,街边缭绕着食物的香气,他的母亲笑得眼角堆起细纹,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递到镜头前,也递给他。
照片的像素粗糙,甚至有些许模糊,却定格了那个时代最朴素的温暖。
他将这张承载了他整个旧世界的照片,轻轻压在树根旁一块刚刚凝结、尚有余温的晶体上。
金属质感的树根与脆弱的相纸接触,竟没有丝毫损伤。
“你们已经听见我们最脏、最烂的声音了……”林小满低声开口,像是在对树说话,又像是在对整个陌生的星球自语,“现在,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还能吵完不散。”
话音未落,整棵融合巨树的枝干蓦地微微震颤。
那缠绕着主干、冰冷坚硬的古铜色金属丝,竟像是活了过来,缓缓渗出一滴粘稠的、锈红色的液体。
嘀嗒。
液体滴落在地,没有溅开,而是迅速冷却、凝固,在林小满眼前化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齿轮。
那齿轮的工艺精巧绝伦,表面竟用一种微不可查的蚀刻,烙印下一串数字——2024.05.21。
正是照片背面,他母亲用圆珠笔写下的日期。
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不是回应。
这是共忆。
他瞬间明白,这场跨越文明的对话,从此刻才真正开始。
与此同时,医疗区内,沈清棠正不眠不休地调取医院所有未曾公开的心理评估档案。
她原计划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数据,整理成一份“医疗创伤白皮书”,向这个星球展示人类医学背后的代价。
然而,当她翻到一位年轻护工的匿名记录时,笔尖悬在了半空。
那上面只有潦草的一句话:“我越来越怕,我不是在救人,我只是在帮‘造物主’的系统,更高效地淘汰掉那些基因不够强的弱者。”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所有理性的伪装。
沈清棠忽然意识到,真正的坦诚,不是罗列一堆悲惨的案例,而是敢于承认自己作为拯救者那一瞬间的动摇与罪念。
她猛地撕掉了写满数据的草稿,从储物间翻出一台几乎被淘汰的老式物理录音机。
她没有接入任何公共频道,只是对着那古旧的麦克风,用一种近乎忏悔的语调,轻声诉说: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希望我姐姐能早点走,因为她太痛了……我也希望某些深度昏迷的病人,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在撕扯自己的灵魂,却没有任何删改。
当她将这段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充满了“不道德”念头的录音,在医疗区外播放时,那些曾精准模拟各种疾病的生物薄膜,没有像之前那样退避或抗议。
它们反而层层叠叠地围拢过来,在她脚下,用无数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光的菌丝,编织出一条通往医疗舱门口的小径。
而在小径的尽头,赫然摆放着一朵用废弃的基因药剂瓶碎片,小心翼翼拼接成的、闪闪发光的花。
沈清棠怔怔地看着那朵“垃圾”组成的花,眼眶一热。
她明白了,它们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完美的、永远正确的医者,而是一个敢于承认自己也会疲惫、也会倒下的凡人。
另一边,平原之上,楚惜音敏锐地察觉到林小满与那个数据幽灵苏昭宁之间,正形成一种她无法介入的默契。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她不愿承认那是嫉妒,便粗暴地将其归结为“艺术家的创作瓶颈”。
她借口“测试地外生命对极端情绪的反馈极限”,独自一人冲入平原深处。
下一秒,一场狂暴的情绪风暴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猩红的怒焰、靛蓝的哀恸、银灰的绝望……无数生物纳米粒子在她身后交织、碰撞、喷涌,形成瑰丽而又毁灭性的光影。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周围那些生物薄膜并未如往常般吸收、转化或是做出任何回应。
它们只是静静地、密集地环绕了她三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勘察,然后便悄然退去,仿佛她刚刚的表演只是一场无聊的独角戏。
“喂!”她朝着空旷的平原愤怒地质问,“你们不是最爱看我崩溃吗?!怎么,现在看腻了?!”
无人应答。
当晚,精疲力竭的楚惜音在返回营地的路上,发现了一片新生的、如同黑曜石般光滑的晶体地面。
当她走近时,晶体表面竟浮现出一段流光溢彩的动态影像。
画面中,是一个年幼的女孩,躲在冰冷的金属废墟角落,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被巨大的机械臂拖走,消失在城市的阴影里。
那是她被尘封的、最痛苦的童年记忆。
而就在这时,画面微微一转,在那个蜷缩颤抖的小女孩肩上,一只完全由柔和光粒构成的手,正轻轻地搭在那里,无声地陪伴。
楚惜音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原来……它们早就看见了她的孤独。
它们没有急于用廉价的共鸣来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她自己愿意回头去看那道伤疤。
她缓缓跪倒在那片晶体地面上,身体的颤抖比任何一次情绪爆发时都要剧烈。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将所有外放的、暴烈的能量收拢回体内,对着那无声的影像,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你一直都在。”
灵境云深处,苏昭宁正沿着那组《跨物种共存宪章》的古老代码,逆向追踪协议的签署流程。
在庞杂如星海的数据流中,她终于找到了协议的最后一项——那是一个完全空白的栏位,标题仅有六个字:“情感担保人提名”。
系统提示,该项激活需要两名以上拥有“高痛觉共鸣体”特质的生命,共同注入最纯粹的意志烙印。
她的意识瞬间锁定了正在“共忆”的林小满,和刚刚“和解”的楚惜音。
然而,就在她准备发出邀请的瞬间,一个清瘦的身影悄然走近了她的物理接入舱。
是秦昭。
“让我试试。”他隔着维生舱的玻璃,眼神清澈而平静,“我背叛过你们所有人,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悔恨’这种情绪的重量。”
苏昭宁的数据流微微波动,迟疑片刻,最终化为一道许可的绿光。
两人并肩接入愿力网络,秦昭没有丝毫犹豫,献祭的是他亲手下令摧毁第一个“记忆守护者”秘密据点时,那段充满了自我唾弃与无力感的内心独白。
而苏昭宁,则释放了她在群体意识的洪流中,第一次被迫遗忘“寒冷”与“雨滴”为何物时,那长达一个世纪的、死寂般的孤独。
当两种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样深刻的痛苦达成双频共振时,那空白的担保人栏位上,缓缓浮现出两个由古老代码构成的名字:“谎言者”与“失温者”。
苏昭宁在数据深处发出一声轻叹。
原来,一份跨越星海的、最深沉的信任,恰恰始于那些最不敢自称为英雄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种子在获得了足够的情感滋养后,已彻底完成成长时,那棵指向地球的巨树,突然停止了所有的伸展。
它周身的光芒尽数收敛,坚硬的枝干表面,竟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密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秦昭脸色一变,立刻启动紧急检测。
数据反馈显示,巨树的能量源并未衰减,反而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主动封存。
他在树心数据流的最底层,找到了一段刚刚浮现的、由最原始AScII字符书写的信息:
“协议成立条件:一人不说谎,三人不和解,五人不同心。”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自相矛盾的条款。
一片死寂中,林小满却忽然笑了。
他随手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多功能求生刀,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干脆利落地划下了一道血口。
鲜红的血液立刻涌出,顺着掌纹滴落。
“那就别急着签。”他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眼中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更亮,“我们还没吵够呢。”
血珠脱离掌心,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小的弧线,朝着巨树的根部坠去。
在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那滴血,像是一把钥匙,即将插入一把等待了亿万年的古老锁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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