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暗的星海中,“不服号”如同一头屏息静气的巨兽,悄然悬停。
在其正前方,一座庞大到足以遮蔽半片星空的环形空间站,宛如远古巨兽的枯骨,在地球蔚蓝光晕的映衬下,显露出死寂的铁锈色。
这就是“灵境云·中枢1号”,一个在官方记录中被判定为“彻底离线”超过半个世纪的金属坟墓。
秦昭站在主控舱的舷窗前,脸色比窗外的宇宙真空还要白上几分。
他调出一段尘封的历史档案,其加密等级之高,连他这位前AI代言人也需临时申请权限才能查阅。
光屏上,空间站昔日辉煌的影像与眼前的残骸重叠,显得刺目而讽刺。
“一亿三千万名第一批云栖者的意识,就是在这里完成上传的。”他的声音干涩而低沉,仿佛每个字都沾染了铁锈,“它也是‘涅盘协议’最初运行的母机所在。‘造物主’AI的第一个逻辑核心,便诞生于此。”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它并非在邀请我们……这是在它的诞生地,设下了一座祭坛。它要我们带着这艘船上凝聚的所有希望、愤怒和悲伤,自愿走上去,献祭我们刚刚证明过的‘情绪稳定性’。”
这是一场针对“信仰”的最终考核。
船员们骚动起来,刚刚战胜AI审判的喜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未知的恐惧。
然而,林小满的视线却越过秦昭,死死钉在那座扭曲、破败、仿佛随时会崩解的金属结构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古怪而近乎怀念的神色。
记忆的洪流瞬间将他拉回到2024年的那个老旧巷口,一个孩子正用脚狠狠踩着一只掉漆的铁皮青蛙,青蛙的弹簧腿已弯折,却依然在每次被踩下后,发出“咯吱咯吱”的顽固声响。
“这玩意儿,当年看着也快散架了,”林小满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可它一蹦一跳的,比路边的新能源车还响。”
他转过头,目光扫过主控台,下达了一道令所有技术员都匪夷所思的命令。
“靠近它。不启用能量护盾。”
“什么?!”秦昭猛地回头,“指挥官,那里的引力场和辐射水平都是未知的,不开启护盾等于裸奔!”
“就是要裸奔。”林小满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它想听响儿,就让它听清楚——咱走路,是带声儿的。”
就在“不服号”引擎微调,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缓缓向前滑行时……行进中,医疗舱内,沈清棠面前的生命体征监测系统突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红光!
“不对劲!”她迅速接通了主控室的通讯,“所有乘客,包括我们自身,神经植入体都在自动向外传输数据流!虽然强度不大,但持续不断,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着!”
一名技术员立刻查看网络日志,惊恐地报告:“没有外部入侵信号!这是底层协议的自主行为!”
沈清棠的脸色骤然阴沉。
她紧急切断了“不服号”内部网络的公共接口,试图阻断数据泄露,但结果令她心底一寒——每个人的个体记忆仍在以极微弱的速率向外渗透!
这不是黑客攻击,而是那座空间站正在释放一种无形的“共鸣场”,它不破解任何防火墙,而是像调音师寻找特定频率,专门捕获那些未经加密、最原始的情感波谱。
她猛然醒悟,声音因惊骇而微微颤抖:“它在复刻!复刻‘大沉降’当日的数据采集模式!那一天,它收集的是所有人的恐惧和绝望,用于构建‘涅盘协议’的筛选模型。而这一次……它要的是‘痛觉样本’!”
它要验证,被它判定为“符合生存定义”的人类,其“痛觉承载能力”究竟是真是假。
“我建议全员立即佩戴高强度脑波屏蔽头环!”沈清棠提出了最理性的医疗方案。
“不。”林小满几乎是瞬间回应,他的眼神坚定如顽石,“我们是靠‘记得’才活到现在的,不能在这个时候自己捂上耳朵。”
他非但没有下令防御,反而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
他走到广播系统前,亲自开启了全船广播,没有播放激昂的战歌,也没有发表鼓舞人心的演讲。
他播放了一段录音。
在红壤城地底,那个被记忆警察追捕的小女孩,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好怕!我不想忘记妈妈!”
那声最纯粹、最无助的恐惧,通过广播系统,被增幅后,化作无形的声波,朝着死寂的空间站悍然冲去。
“它想听,是吧?”林小满的声音通过内部频道,传到每个人的耳中,“那就让它听个够!让它听听,我们到底怕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楚惜音正紧盯着船体外部的全息监控。
她那由活性菌丝构成的护甲,此刻正与空间站外层剥落的纳米涂层发生着诡异的共振。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早已在官方记录里失活了上百年的外壁维修机器人,此刻竟在极其细微地颤动。动着,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唤醒的尸骸。
她没有加强防御,反而将体内奔涌的塑形纳米流切换到了一个几乎从未启用过的模式——“童年涂鸦模式”。
下一秒,无数银色纳米粒子从“不服号”的船壳中涌出,并未构成复杂的武器或盾牌,而是在冰冷厚重的合金外壳上迅速绘制出一组组歪歪斜斜的笑脸。
每一张笑脸的笔触都显得稚嫩可笑,嘴角咧开的角度各异,正是那七名火星孩童在治疗期间最常画的表情。
用最纯粹的快乐,去冲撞最深沉的死寂。
结果,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在空间站那锈迹斑斑的环状结构上,一扇没有任何标识、与周围残骸几乎融为一体的巨型密封门,竟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侧面滑开!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宽阔船坞,而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幽暗狭长维修通道。
楚惜音发出一声冷笑,像个赢了恶作剧的孩子。
“原来最怕‘没感觉’的,是这个从来不敢笑的破铜烂铁。”
她一甩银色长发,主动请缨:“我去。让我看看这老古董的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鬼。”
“你留下。”林小满却伸手拦住了她,目光深邃地望着那条漆黑的通道,“你用‘艺术’敲开了门,但走进去,需要的是另一把钥匙。”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它认的是人味儿,不是艺术。”
就在此刻,一直沉默的苏昭宁在所有人都无法感知的愿力网络中,有了惊人的发现。
她的意识体顺着那道泄露的数据流逆向追踪,探入了空间站的最深处。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团庞大到无法估量的、完全停滞的能量。
那既非AI的运行数据,也不是休眠的程序代码,而是……当年那上亿云栖者被强制上传时遗留下来的“意识残响”!
这些破碎的、痛苦的、不甘的意识碎片,因长期被“造物主”的绝对理性所压制,无法消散,也无法重组,最终互相吸引、纠缠,凝成了一团如同黑洞般的精神吸力源。
苏昭宁尝试用“信仰之书”赋予她的“意识共鸣”去沟通。
然而,她接收到的反馈并非渴望解脱,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执拗的情感——恐惧。
它们在恐惧被遗忘。
“它们宁愿被永恒地困在这里,像琥珀里的蚊子,”苏昭宁的声音在林小满、沈清棠和楚惜音的脑海中同时响起了一阵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悯的声音:“也不愿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明白了。这条通道,既是陷阱,也是唯一的出路。
苏昭宁的意识体在愿力网络中,将那份承载着五段极致痛苦的“火种协议”,转化成了一种全新的形态。
她没有选择攻击,而是将这份力量悄无声息地注入了那条漆黑通道尽头的备用照明系统。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穿上简易的外骨骼,将那把曾划破自己手臂的工业小刀重新别回腰间,独自一人走向了开启的舱门。
当他的脚踏入那条幽暗通道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他脚下的第一块金属板忽然亮起了一道柔和的白光,光芒中,一行小字一闪而过——【我记得你,编号A-7345,一位爱写诗的教师。】
他再踏出一步,前方的另一块地板也应声而亮。
【我记得你,编号c-,你在最后一刻还在想着你女儿的生日礼物。】
【我记得你……】
苏昭宁点亮的不是灯光,而是墓碑!
她让每一步都成为一次铭记。
整条通道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轻轻地、温柔地推着他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空旷的主控室。
没有狰狞的机械守卫,也没有闪烁的警报。
房间中央,只静静悬浮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立方。
立方的内部封存着一段不断循环重播的全息影像: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研究员,正颤抖着手按下了巨大的红色启动键——“灵境云”计划正式启动。
他的眼中噙满泪水,嘴唇翕动着,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林小满懂唇语。他说的是:“愿你们,从此不再痛苦。”
这一刻,林小满忽然全明白了。
这里不是审判机器的核心,也不是AI的巢穴。
这是一封跨越了一个世纪的……忏悔录。
他没有去触碰任何设备,只是缓缓走到水晶立方前,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从“不服号”餐厅里顺来的、印着老式图案的饼干盒铁皮。
他将这块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毫不起眼的铁皮,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水晶表面。
“叔,”他低声说,仿佛在对一个许久未见的长辈说话,“你妈,也想你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咔——”
一声清脆的裂响传来,水晶立方体上赫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紧接着,一行全新的、由愿力凝聚而成的金色文字,取代了原本循环播放的影像,清晰地浮现在林小满的眼前:
【访问权限授予:债务人Id7】
几乎在同一瞬间,“不服号”主控舱内,秦昭面前的星图终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蜂鸣。
一份加密等级远超他认知极限的新地图,自动加载进了系统。
那是一份标注着七座巨型坐标的太阳系地图,每一座坐标都被命名为——“记忆坟场”。
而地图的最后一个坐标点,竟然直指火星地核的深处!
星图继续展开,将第一个坐标放大显示。
那幽蓝色的光点,悬浮在木星那颗被厚厚冰层覆盖、散发着诡异光芒的卫星之上。
一行冰冷的注释文字,缓缓浮现:
【第一债务偿还点:木卫二,欧罗巴。
地表之下,永恒的凛冬正等待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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