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光点在星图上闪烁,冰冷、遥远,像一枚别在宇宙黑丝绒上的鬼眼。
木卫二,欧罗巴。
它那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地表,反射着木星投来的诡异光芒,仿佛一片凝固的、永不消融的悲伤。
“不服号”如同一把炽热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这片亘古的寒冰。
登陆舱的支架在冰面上砸出蛛网般的裂纹,刺骨的寒气瞬间渗透了合金外壳。
舱门开启,零下一百七十摄氏度的狂风卷着冰晶粒子,犹如亿万根钢针攒射而来。
然而,在队伍的最前方,却是一片诡异的静谧。
风在这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截断,死寂得令人心慌。
那是一面墙,一面从永冻冰层中垂直刺出的巨大黑色碑墙。
它不知有多高,也不知有多深,宛如一柄斩断天地的巨斧之刃,表面光滑如镜,却又深邃得吸走一切光线。
碑墙之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无数行细小的字符,全是姓名与编号的组合。
它们排列得如此紧凑,以至于整面墙看上去就像一块布满了杂乱划痕的废铁。
秦昭举起手腕上的终端,一道蓝光扫过碑墙。
他的脸色,比这欧罗巴的冰层还要苍白。
“扫描结果出来了……”他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干涩沙哑,“这是‘造物主’的‘失败者名录’。自涅盘纪元开启以来,所有拒绝意识上传、拒绝生物塑形,或是在‘情感钝化测试’中被判定为‘不稳定个体’的人……他们死后,残存的意识数据没有被销毁,而是被压缩成了数据尘埃,封存在了这里。”
他指着那面望不到边际的墙,眼中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恐惧与怜悯的复杂神色。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被‘优化’掉的灵魂。这里不是坟场,而是AI的垃圾回收站。”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警告!根据协议残留分析,这面墙壁本身就是一个清除程序。任何物理触碰,都会被系统判定为‘数据污染’,触发最高级别的格式化指令。触碰者……连灵魂都留不下一粒灰。”
话音未落,船员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面墙是烧红的烙铁。
恐惧如病毒般在人群中蔓延。
这里是神的弃婴岛,是连轮回都无权进入的绝望之地。
然而,林小满却一动不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面墙,目光仿佛穿透了那些冰冷的编号,看到了一个个曾经鲜活的面孔。
他缓缓蹲下身,从腰间拔出那把陪伴他许久的工业小刀。刀尖在脚边一块被引擎热量融化后又瞬间冻结的岩石上轻轻一刮,刮下了一点点锈红色的粉末。那是“不服号”从红壤城带来的树泪,是旧时代植物最后的遗骸。
他将那点粉末放在左手掌心,然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小刀,在右手掌心划开一道血口。温热的鲜血涌出,与那锈红色的粉末混合在一起,化作一团触目惊心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暗红。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面象征着绝对死亡的黑色碑墙。“指挥官!不要!”秦昭失声惊呼。林小满没有回头。
他伸出沾满血与尘的手,在那片冰冷光滑的黑曜石表面上,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林阿兰。“妈,”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这儿有块干净地儿,咱先占个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触发任何清除程序。就在“兰”字的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以那三个血色字迹为中心,附近百米之内,墙壁上成千上万个冰冷的姓名编号,竟同时泛起一层柔和的微光!
那光芒微弱却温暖,如同沉寂了万年的星辰被一滴眼泪唤醒,在黑暗中对着那个新来的名字,眨了眨眼睛。“我的天……”医疗舱内,沈清棠看着面前的生物反馈监测系统,呼吸骤然一滞。
全舰所有乘客的脑波,在这一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同步峰值!“不是共振,”她迅速调取数据对比,喃喃自语,“这是一种……‘代入式共感’!他们的大脑没有在产生共鸣,而是在主动模拟一种情感状态——他们在替那些亡者,辨认亲人!”
她瞬间明白了。林小满的举动,不是挑衅,而是一种邀请。他用最质朴的方式,为这片被遗忘的灵魂之地,点亮了第一盏回家的灯。
“医疗队!”沈清棠立刻下令,“在登陆舱门口设立‘记忆登记台’!鼓励所有乘客,写下他们最不愿忘记的那个人的名字!手写,必须手写!”
很快,一张张薄薄的金属板被分发下去。人们犹豫着,恐惧着,但当他们看到那个孤零零站在碑墙前,如同守墓人一般的背影时,第一个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他颤抖着手,在金属板上刻下了他战友的名字。当他将金属板贴上碑墙时,又一区域的姓名编号亮起。
一个,又一个。
人们排成长队,将承载着最深记忆的名字,逐一贴上那面冰冷的墙。
每一个名字的落下,都如同滚烫的岩浆滴落在寒冰之上。
“滋啦——”
令人牙酸的融化声响起。
那面坚不可摧的黑色碑墙前的永冻冰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融、退去,露出碑墙之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通道入口。
楚惜音银色的长发在寒风中飞舞,她第一个走到通道口,眼中闪烁着警惕而兴奋的光芒。
她的塑形者感官捕捉到,通道内壁布满了某种微型传感器。
“这些东西在检测‘情绪纯度’。”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如果进入者怀有虚假的悲痛,或者表演性的哀悼,就会立刻释放高浓度神经毒素。哈,连哭都要考试?”
她没有试图去破解或欺骗系统。
下一秒,她体内的纳米粒子流疯狂涌动,切换到一个从未在战斗中使用过的模式——“记忆错乱”。
只见她光洁的皮肤上,瞬间闪现出无数斑驳的痕迹:左臂上浮现出童年被开水烫伤的模糊疤痕,右腿上显现出少年时与人斗殴留下的刀痕,脸颊上甚至掠过一丝成年后在极寒地带执行任务时留下的冻疮……每一道伤疤都转瞬即逝,却都带着无可辩驳的真实痛感。
“老子的痛,不用你来打分!”
她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踏入通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预想中的警报和毒素并未出现。
通道内壁的传感器在她经过时,只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便归于沉寂。
楚惜音在通道深处回过头,对着外面的人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来啊!谁心里没几道疤?”
一句话,点燃了所有人。
他们带着各自的创伤,带着那些无法磨灭的记忆,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通道。
整支队伍,无一人中毒——因为在这趟通往地狱的旅程中,每个人的痛苦都是最真实的通行证。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无法感知的愿力网络中,苏昭宁的意识体已经抵达了坟场的尽头。
那是一座巨大如山峦的“记忆熔炉”,无数数据碎片在其中被暗红色的火焰缓慢焚烧。
那是AI对“失败者”的最终处理——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痕迹。
苏昭宁尝试用“意识共鸣”去抢救,却绝望地发现,这些记忆碎片已被打上了“无效标签”,如同被锁死的乱码,无法读取,无法拼接。
强行破解只会加速它们的消亡。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林小满用那五段极致的痛苦记忆,通过“痛觉认证”的场景。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没有去解码,而是将那五段承载着爱、恨、恐惧、牺牲与希望的核心记忆,转化成了五把截然不同的“情感密钥”。
她要做的不是开锁,而是点燃!
苏昭宁的意识体将这五把密钥,狠狠地刺入了记忆熔炉的核心!
她要让这座冰冷的机器感知到,这些即将被焚毁的数据,曾经被人深爱过、铭记过、为之痛苦过!
刹那间,熔炉中暗红色的火焰轰然暴涨,随即转为一片澄澈的湛蓝色!
数以亿计的光点从蓝色火焰中升腾而起,不再是混乱的数据碎片,而是化作了一场璀璨夺目的逆向流星雨,穿透了坟场的阻隔,精准地落回到“不服号”每一个乘客的神经植入体中!
一名在红壤城失去丈夫的老妇人,正呆呆地坐在休息舱里,突然,她浑身一颤,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他……他还记得……”她捂着嘴,泣不成声,“他还记得我第一次为他跳舞的样子……”
记忆,回家了。
当林小满带领众人准备撤离时,外面那面巨大的黑色碑墙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
墙上的血字和所有乘客贴上去的名字瞬间消失,碑墙自动重组,一行全新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文字缓缓浮现:
【第七坟场,需七人共忆方可开启】
秦昭眉头紧锁,立刻调出星图,指着那个最遥远、最深邃的坐标点,沉声道:“火星地核……就是那个!”
林小满没有看他,只是抬头望着舱外那片由记忆汇成的蓝色星雨,轻声说:“看来,有人等得太久了。”
他转过身,走向“不服号”的出口,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
“走,回家一趟——”他顿了顿,补上了两个字:“真家。”
没有人注意到,随着他这句话音落下,“不服号”的引擎核心悄然亮起,将这艘钢铁巨兽的引擎,悄然转化为一座以泪水与笑声为燃料的熔炉。
下一刻,飞船的航向被自动锁定——目标,火星。
那里,曾是人类星际拓荒的起点,亦深藏着一段被“造物主”刻意抹去的、最为惨烈的背叛。一场横跨一个世纪的清算,即将从地心深处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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