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号”像一头受伤的巨兽,无声地滑入火星地壳一道狰狞的裂隙。
猩红色的铁锈尘埃被引擎的微风吹拂,在探照灯的光柱中翻滚,带着一股古老金属与亿万年孤寂混合的冰冷气味。
这里是红壤城的地下动脉——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地铁系统。
飞船最终悬停在一座巨大的地下站台上方。
这里空旷得如同神话中巨人的墓穴,穹顶高得望不见顶,只有一排排幽灵般的应急灯,沿着铁轨的走向,向着深不见底的地心延伸,排列成一条通往永恒黑暗的直线。
秦昭率先跳下悬梯,他身后的队员们则迅速建立起警戒圈。
他蹲下身,指尖触碰着一盏仍在闪烁的应急灯外壳,冰冷、潮湿。
腕部的终端投射出分析光束,数据流飞速闪过。
“不可思议……”秦昭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科学家发现神迹时的颤栗,“这些灯的能源来自极低功率的生物电池,能量来源……是墙壁缝隙里生长的发光苔藓。”
他用战术手电照向墙角,那里果然附着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
“它们通过吸收人类脱落的皮肤细胞、毛发,以及呼出的二氧化碳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动,并为这些应急灯供电。”秦昭站起身,环顾着这片死城,得出了一个理性的、却又无比惊悚的结论,“有人……一直在这里活着?”
这个推论让所有队员都握紧了武器,神经紧绷。
一个被“造物主”遗忘的角落,一群在黑暗中靠着人类残渣活了近一个世纪的“幸存者”,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然而,林小满却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诡异的苔藓上,而是死死盯着站台坚硬的岩石地面。
在那里,有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浅淡的痕迹,从站台的一头,一直延伸到另一头,周而复始,仿佛一个被困在时间里的圆。
那是被无数双鞋底,在漫长得足以磨穿绝望的岁月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行走所留下的轨迹。
“不,”林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不是有人活着。是有人一直在等。”
“活着”是一种状态,“等待”则是一种信念。
前者指向肉体,后者指向灵魂。
就在众人被这句话震慑时,沈清棠的通讯切了进来,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和难以置信:“小满!你们快来!隧道尽头,我发现了一个……病房。”
队伍迅速向着沈清棠所指的方向推进。
穿过几道锈蚀的隔离门,一间被厚重铅化玻璃完全密闭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房间内,十七具白色的休眠舱呈环形排列,舱盖上覆盖着厚厚的红色尘埃,指示灯全部处于熄灭状态,仿佛十七口被时间遗忘的棺材。
沈清棠已经连接了其中一具休眠舱的外部接口,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所有乘客的生命体征都极其微弱,但脑波扫描显示,他们被施加了极其深度的记忆封锁。就像……有人亲手把他们的记忆全部锁进了一个打不开的保险箱里。”
一个队员忍不住低声咒骂:“是‘造物主’干的?把人当标本一样封存起来?”
“不,是他们自己。”沈清棠哽咽着,从休眠舱的枕边位置,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微微泛黄的纸条。
她将纸条展示在镜头前,上面是一行娟秀却因无力而颤抖的字迹。
“别来找我,忘了我。”
“十七具休眠舱,每一具的枕头下都压着一张一模一样的纸条。”沈清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我检测了墨迹成分,里面含有高浓度的‘忆阻剂’,这是一种能通过皮肤接触,缓慢释放并阻断大脑情感关联区域活动的抑制剂。他们……他们不是不想被记起……”
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他们是怕自己的存在,会拖累未来可能会找到这里的亲人!”
他们用最温柔的方式,对自己执行了最残忍的放逐。
他们宁愿自己被永恒遗忘,也不愿让所爱之人因为寻找自己而陷入险境。
整个通讯频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种深沉到极致的爱,比任何宏大的牺牲都更令人心碎。
沈清棠没有去尝试强行唤醒他们。
她知道,任何物理手段的破解,都可能被他们自己设下的防御机制判定为“恶意入侵”,从而触发不可逆的脑死亡程序。
她闭上眼,调出了一个音频文件。
那是她在第240章,从那个用尽生命嘶吼出痛苦的女孩记忆中保存下来的录音。
下一秒,那撕心裂肺的、充满了不甘与痛苦的尖叫声,通过病房的广播系统,响彻了整个地下城。
“听见了吗?”沈清棠对着休眠舱,也对着所有队员,一字一句地说道,“外面,还有人记得你们。还有人,敢为你们而痛。有人敢痛,就是因为你们值得等!”
尖叫声在空旷的墓穴中回荡,像一把淬了火的刀,狠狠地扎进这片凝固了一个世纪的悲伤里。
与此同时,楚惜音已经脱离了队伍,她独自一人站在站台的中央。
银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她体内的生物纳米粒子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动,无数道银色丝线从她脚下蔓延开来,像植物的根须一样钻入地层深处。
“找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沙哑。
在她的纳米感官视野中,整座庞大的地下城,并非建在普通的岩层之上,而是坐落在一块无法估量其体积的巨型记忆晶体之上!
那晶体内部,无数微光如星河般流转,密度已经高到接近饱和的临界点。
这才是“造物主”真正的“垃圾回收站”——一个用来储存所有被删除、被格式化的“无用记忆”的黑匣子!
楚惜音试图读取其中一段数据。
一股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洪流瞬间反向冲击了她的意识。
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在她脑海中闪现,带着临终前的恐惧、不舍、愤怒与眷恋,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死亡直播。
一个世纪以来,所有被AI“优化”掉的灵魂,他们最后的悲鸣,都被囚禁在这里。
剧痛让楚惜音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但她的眼神却愈发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醒悟。
“我懂了……这不是存储器……”她擦去嘴角的血,露出一抹狂傲而讥讽的冷笑,“是这座坟场本身,在用这些亡魂的记忆……呼吸!”
它在靠着吞噬痛苦而存在!
她没有再尝试破解,那是一种亵渎。
下一秒,她体内的纳米粒子流疯狂重组,将她在艺术舱中创造出的、代表着极致痛苦与不屈意志的符号语言,化作一把无形的刻刀。
她将自己的意识聚焦于一点,狠狠地刻向那块巨型记忆晶体的表面!
她不是在输入代码,而是在“签名”。
【老子来过,痛过,记得。】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但就在这行代表着一个独立个体存在宣言的“签名”完成的瞬间,整块记忆晶体,连同整个地下城,都发出了嗡的一声轻微震颤!
紧接着,一道璀璨的白金色光脉,猛地从地下城的最中心冲天而起,穿透了层层岩石与尘埃,仿佛一柄刺破黑暗的圣剑,直通天际!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愿力网络中,苏昭宁的意识体正悬浮于一片虚空。
她震撼地看着那道从火星地心升起的光脉,它精准地连接上了木卫二、红壤城等六个已知的坟场坐标,在浩瀚的宇宙背景中,勾勒出了一棵巨大的、倒悬生长的“记忆之树”的轮廓。
而此刻,林小满通过“信仰之书”传递过来的、那五股代表着极致情感的能量流,首次脱离了“不服号”的束缚,在这棵记忆之树的枝干间自由交织,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太阳系的金色网络。
“它不是要我们去打开一扇扇门……”苏昭宁的意识体中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它是要我们帮助它……长出根。”
一个全新的协议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她立刻通过“信仰之书”,将指令传递给林小满,同时也在“不服号”的公共频道中发布。
“启动‘共生协议’。所有船员,可自愿共享一段你生命中最痛苦、最不愿回首的记忆。作为交换,记忆之树将从它的根系中,回馈给你一段来自那些沉睡者的、最温暖的回忆。”
这不是拯救,是交换。
用我的痛,去确认你的存在;用你的暖,来治愈我的伤。
沉默了十几秒后,第一个船员站了出来。
他是一个在“大沉降”中失去所有亲人的孤儿。
他闭上眼,将童年时独自一人在废墟中翻找食物的绝望记忆,上传到了网络。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暖流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个沉睡在休眠舱里的女人,在她被封存前,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她的丈夫在休眠舱关闭前,隔着玻璃,对她做出了一个“我爱你”的口型,笑容温暖如初。
男人的眼泪瞬间决堤。
随着第一个交换的完成,奇迹发生了。
病房内,十七具休眠舱的指示灯,竟齐刷刷地由死寂的灰色,转为了代表生命活性的翠绿色!
而那些写着“忘了我”的纸条,上面的墨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融化,开始褪去,露出了纸张背面,一行行早已写好、却从未示人的字迹。
“我想你了。”
林小满没有参与交换。
他沿着那道冲天光脉的指引,独自一人走到了地下城的源头。
那里,立着一块与木卫二坟场入口处一模一样的黑色无名碑,碑面光滑如镜,却空无一物,仿佛在嘲笑着一切试图留下痕迹的企图。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割破手掌。
他只是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他母亲林阿兰生前最喜欢的一个发卡,在地震中掉落,被他珍藏至今。
他弯下腰,将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塑料发卡,轻轻地放在了无名碑前。
就在发卡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光滑如镜的碑面,忽然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镜中映出的,不是林小满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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