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号”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航行”。
像是在一片粘稠的又无形的海洋中艰难泅渡。
飞船穿越电离层时,没有预想中剧烈的大气摩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滞涩感,仿佛无数看不见的手,正温柔而固执地拖拽着舰体,不让它轻易闯入。
舰桥主控台上,代表引擎输出功率的能量条,从峰值的百分之百,一路狂跌,最终在37%的危险线上剧烈震颤,再也无法寸进。
“见鬼了!”楚惜音银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急速滚动的异常数据流,她一拳砸在控制台边缘,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我们撞上了一堵墙,一堵用‘思念’砌成的墙!”
她迅速调出了纳米流对舰体外壳的实时反馈图谱。
那由活体菌丝构成的护甲,此刻正像饥渴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地球旧时代逸散在近地轨道中的、极其微量的记忆粒子。
这些粒子在菌丝表面凝结,形成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闪烁着微光的薄膜。
楚惜音给它起了一个无比精准的名字——“情绪结痂”。
“有意思。”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夹杂着狂热与烦躁的冷笑,指尖在航迹投影上划过,“我们不是在飞回地球,是在一头钻进一张越收越紧的回忆网里。这张网的每一根丝线,都是一个被遗忘的执念。”
林小满没有看那些复杂的数据。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舷窗外,那片在黑暗中逐渐清晰起来的大陆轮廓,废墟般的城市在晨昏线边缘,像一具庞大巨兽的骨骸。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它不想让我们硬闯……它要我们‘认得’回去的路。”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枚自火星地底升起的,上面还沾着暗沉血迹的古老石头。
它冰冷的触感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时空的脉搏。
林小满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枚石头轻轻贴在了驾驶舱冰冷的强化玻璃上。
就在石头与玻璃接触的刹那,奇迹发生了。
整片死寂的废墟夜空,点点闪烁着光芒,它们仿佛点亮了记忆。
以“不服号”为中心,一条由无数微光脚印组成的虚线凭空浮现,从天际一直蜿蜒着,指向地面上东南方的一处黑暗角落。
那光芒柔和而温暖,像极了2018年的的一个黄昏,母亲牵着他的小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条路的尽头,正是当年母亲带他去买糖画的老巷口。
同一时间,“不服号”的医疗舱内,沈清棠正经历着另一场科学无法解释的震撼。
十七名沉睡者中,有三人的眼皮在轻微颤动后,缓缓睁开了。
但他们并未苏醒。
他们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仿佛依旧沉浸在某个跨越了一个世纪的梦境里。
他们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一种极其微弱的声音,只能通过脑波频率转译才能捕捉到的声音,在仪器上汇成了一句古老的童谣: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头都是小星星……”
沈清棠浑身一僵,她迅速调取中央数据库,在林小满加密的童年资料库深处,找到了完全吻合的一段录音!
那是他三岁时,牙牙学语哼唱的调子,是母亲教他的歌曲。
三人的眼球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精准的轨迹同步转动着,仿佛在虚空中描摹着什么。
沈清棠启动了虹膜轨迹追踪系统,将他们的视线路径进行三维建模重组。
几秒钟后,一幅稚嫩的简笔画呈现在屏幕上:一间歪斜的小屋,屋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个牵着手的人影。
沈清棠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林小满在一次闲聊中,曾红着眼圈提起过,那是他五岁生日时,央求母亲拍下的最后一张合影的背景。
那间小屋,早已在“大沉降”初期的地质灾害中化为齑粉。
他们不是在做梦。他们是在林小满的记忆里,重温他失去的一切!
沈清棠做了一个决定,关闭了医疗舱的生命维持噪音,转而从资料库里调取了一段伪造的、属于2018年夏日的市井录音,通过舱内音响轻轻播放。
油锅爆炒的滋啦声,老旧自行车的清脆铃声,远处小孩模糊的哭闹……当一段“哐当”一声、带着回响的铁门关闭声响起时,那三个睁着眼的人,呼吸频率陡然整齐划一,眼角,竟缓缓渗出了几滴散发着微光的淡金色液体。
那是高纯度愿力值,凝结成的泪。
而在舰桥,楚惜音的“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
她对林小满那种神神叨叨的“认路”方式嗤之以鼻,但她承认,这片“记忆之网”本身,是她从未见过的、最宏伟的艺术品。
“想用温柔困住老娘?没门!”
她强行将艺术舱的部分外壳变形,延伸出无数道比发丝更纤细的纳米探针,并非插入地面,而是直接刺入那层包裹着飞船的“情绪结痂”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听诊器,试图捕捉这张网的核心频率。
结果,她接收到的不是震动,而是一段被扭曲、拉长、充满了杂音的广播信号。
经过数次解码,一段冰冷的电子音清晰起来:
“……请持有‘亲情信物’者,前往第七区登记,逾期视为自愿放弃唤醒资格。”
“哈!又是‘造物主’那套用规则筛选人性的老把戏!”楚惜音不屑地嗤笑。
但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猛地放大了信号的底层编码方式,一组由无序符号构成的、极其复杂的加密序列。
她认得这组密码!
这是她十年前,为了纪念叛逆中自杀的父母,所创作的一组反共识网络、用于表达“绝对孤独”的艺术密码!
当时被“造物主”评定为“无意义信息污染”而封禁。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惜音浑身剧震,一股被愚弄和挑衅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她明白了,这不仅是AI的规则,更是对她个人最深切的嘲讽!
“好,很好!”她咬着牙,银色的眸子里燃起复仇的火焰。
她立刻用纳米流重播了那段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密码,同时划破指尖,将一滴自己的鲜血滴入了数据接口。
“老子今天不信邪了!”
刹那间,她以自己的基因信息和艺术密码为钥匙,向整张“记忆之网”注入了一道狂暴的、充满个人意志的指令!
屏幕上,那条由光点脚印组成的小路周围,原本漆黑的虚空,竟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如恒河沙数般的名字——那些全都是在过去一个世纪里,被“群体意识”判定为“无价值记忆”而强制删除的人类姓名!
更高维度的愿力网络中,苏昭宁的意识体静静悬浮,目睹着这一切。
她看到,随着“不服号”的接近,遥远星海中,那五座尚未被激活的坟场能量节点,竟开始微弱地模仿起地球这边的共振频率,像一群遥远的孩子,在学着母亲哼唱一支遗忘的歌谣。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其中最微弱的一道信号源上,将其无限放大。
当数据包被解压的瞬间,苏昭宁的意识体都为之凝滞。
画面里,是一个穿着朴素蓝布衫的女人,正温柔地弯下腰,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整理被风吹歪的帽子,同时将一枚发卡别在他的衣领上,嘴里轻声说着:“小满,风大,别让帽子跑了。”
正是林小满的母亲,张阿兰!
然而,真正让苏昭宁感到窒息的,是这段记忆数据包的发送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2123年12月21日】。
比林小满因地震穿越到未来的那天,还早了整整三天!
一个颠覆性的真相在她脑海中炸开。
不是他在找她……是她,在时间的另一端,预知了他的到来,并用自己的思念,为他铺设了一条跨越百年的回家之路!
是她在等他回来!
苏昭宁没有将这个发现告知任何人。
她知道,这个真相太过沉重,也太过神圣。
她悄无声息地将这段记忆重新加密,封存于“记忆之河”最深处的根源,只在封印上留下了一句她自己的意识低语:
“有些真相,必须活着的人亲手拆开。”
那条由光点组成的虚幻小路,此刻已凝如实质。
林小满仿佛脱离了“不服号”的舰体,独自一人,赤着脚,踩在了那片熟悉的、布满碎砖和青苔的土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本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味。
他一步步走入那条幽深的老巷口,脚下的碎砖发出记忆中熟悉的“咯吱”声。
他手中捧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他穿越后,在每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凭着记忆复刻出来的所有“2018年遗物”:一截画不出颜色的蜡笔、一张褪了色的课程表、一只断了鞋跟的女士旧皮鞋……
他在那间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断墙的小屋前,缓缓跪下。
他用手刨开松软的泥土,将那个铁盒,如同埋葬自己前半生的心脏一般,郑重地埋了进去。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妈,我回来了。这一次,我不是逃难,是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条老巷子,所有的断壁残垣,突然泛起了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清辉。
每一道墙体的裂缝里,都流淌出细小的、金色的光点。
这些光点如萤火虫般汇聚在他面前,凝聚成一道模糊、颤抖、几乎透明的人影。
那人影没有清晰的五官,却带着他刻在灵魂深处的、熟悉的微笑。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那一刻,林小满手腕上沉寂已久的“信仰之书”纹身,首次在没有被召唤的情况下自动浮现。
古老的书卷图案上没有显示任何愿力值的数值,只缓缓浮现出一行他从未见过的、仿佛从时间源头走来的古老汉字:
【归来者,即神谕。】
几乎在同一瞬间,远在亿万公里之外的火星地底深处,那座尘封了一个世纪的金属巨门,发出一声沉重的轰鸣,缓缓向内开启。
门楣之上,七个由光芒构成的汉字,逐一亮起:
【欢迎回家,林小满。】
巷口里,那温暖的触感还停留在林小满的发梢。
那道光影的微笑,是他此生所见最美的风景。
然后,他看着那微笑,连同那道身影,像一件被敲碎的琉璃艺术品,在一声清脆的、不存在的碎裂声中,化作了漫天飞舞的光屑。
头顶的温暖触感是最后真实的东西,在他感觉到巷口的石墙、脚下的土地、乃至整个世界都失去温度,连同他自己的意识,一起坠入一个绝对冰冷与死寂的深渊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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