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气氛，如同浸染宣纸的墨色，一日浓过一日。街市上，售卖茱萸、菊花、重阳糕的摊贩明显多了起来，吆喝声也带着节日的喜庆。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茱萸那股特有的、辛烈而醒神的气息，混合着新出炉糕团的甜香，构成秋日钱塘独有的味道。
柳茵送来的那支茱萸，被我小心地养在清水里，置于书案一角。那簇青红色的小果，在秋阳下泛着润泽的光，每每读书间隙抬眼望去，心中便对明日的登高更多一分期待。
这份期待里，也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吴山雅集，虽说是郑先生、栖霞子等相熟之人发起，规模不大，但毕竟是我第一次在较为公开的场合，以“苏小小”的身份正式露面。届时，定然少不了诗文唱和。
我自知那首咏湖诗是取巧，真正的诗词功底尚浅。于是，这两日除了完成陈老先生布置的课业，更多的时间，都用来翻阅前人的重阳诗，揣摩其意象、用典与情感表达。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般清新自然固然好，杜甫的“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般沉郁顿挫亦令人心折，但终究是别人的感触。
我试图寻找属于自己的、与重阳节契和的情绪。是秋高气爽的畅快？是时光流逝的轻愁？还是对未知前路的些微彷徨？似乎都有一些，却又难以捕捉，更遑论用恰当的诗句表达出来。对着铺开的笺纸，枯坐半日，也只写下些零散的、不成气候的句子。
陈老先生看出了我的焦灼。他今日并未讲授新内容，只让我将《楚辞·九辩》中描写秋景的段落抄录一遍。“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笔尖划过纸面，感受着千年前宋玉那份深切的悲秋之情，我的心反而慢慢静了下来。
“诗者，志之所之也。”先生在我抄录完毕后，缓缓开口，“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佳节登临，本是乐事，何必强赋新愁？明日但放开胸怀，领略湖山之胜，若有感发，便是好诗。若无，静静欣赏他人佳作，亦是乐事。切记，勿为诗名所累，失了本真乐趣。”
先生的话，如同清凉的泉水，浇灭了我心头那点因期待而生的燥火。是啊，我最初向往的，不正是与友人同游、共赏秋光的快乐么？何时开始，竟将这诗文唱和视作了负担？
心下豁然，便也不再苦苦构思。转而帮着贾姨准备明日要带去的物事。贾姨蒸的重阳花糕已然出锅，白白胖胖的米糕上，用红枣、栗子、果脯嵌出精美的图案，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她又细心地将糕饼分切成小块，用干净的油纸包好，方便携带。
“明日山上风大，这件披风得带着。”贾姨翻出一件簇新的、絮了薄棉的月白披风，领口缀着一圈柔软的风毛，“还有这手炉，也备上炭，若是觉得冷，也好暖暖手。”
我看着贾姨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暖意。这些琐碎的准备，比那些未成的诗句，更让我感到踏实和安心。
傍晚，云娘子过来小坐，说明日她另有约，不能同往吴山，特意送来一小罐她自制的、用菊花和蜂蜜腌制的蜜饯，说是登高时含一颗，生津解渴，也可应景。
“小小娘子明日只管放宽心去玩，”她柔声道，“山水有灵，必不会辜负有心人。至于诗文本就随性而至，强求反而不美。”
我点头应下，将她的话记在心里。
夜幕降临，我将明日要穿的衣裙——那件桂子绿的襦裙并月白披风——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将要带的茱萸、贾姨准备的花糕和云娘子送的蜜饯一一收好。书案上，那支茱萸在灯下显得格外精神。
推开窗，秋夜的凉风迎面扑来，带着湖水的湿气和隐约的桂花余香。仰望夜空，星子疏朗，明天想必是个登高的好天气。
心中的紧张早已散去，只剩下纯净的期待。明日，我不再是那个困于小院、埋头苦读的苏小小，我将走向山巅，融入这秋日的盛景，与友人共享佳节之乐。
至于诗，若有，便是锦上添花；若无，亦无损这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般想着，便觉浑身轻松，对明天的到来，充满了纯粹的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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