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视角 · 再赴钱塘
消息是翠浓从阮府的下人那里打听到，又急匆匆禀告给林婉儿的。
“小姐，小姐！听说郁公子年后又要去钱塘了！这次是奉了皇命，去处理漕运的后续事宜！”
林婉儿正在临摹一幅卫夫人的小楷，闻言，笔尖一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乌云。她缓缓放下笔，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
又要去钱塘了。
这个地名，对她而言，交织着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前年夏天初到，她本是建康最高贵的名门淑女，却在那灵隐寺，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叫苏小小的女子。明明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却偏偏生得那样一副清冷脱俗的容貌，更有一种让她莫名不安的沉静气质。后来的数次诗会、雅集，她屡次想压过苏小小一头，让对方出丑，结果却次次落了下风，反衬得对方才名更盛！那是她林婉儿人生中少有的挫败。
去年春天再去，她以为借着陪伴玉表妹养病、又有谢屹兄长在侧，总能挽回颜面。谁知在揽月舫上，她不过是想稍稍提醒一下众人苏小小出身寒微，就被那个粗野的谢阿蛮当众痛骂，颜面尽失！连带着谢屹兄长看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赞同。而那苏小小，竟与谢阿蛮成了朋友！
更让她如鲠在喉的是，表哥阮郁对那苏小小的态度。明明她林婉儿才是与他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表妹，可表哥的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落在那苏小小身上，带着她从未得到过的探究与……欣赏。
好在，后来发生了那件事。苏小小竟然自甘堕落，去了望江楼那等地方献舞！消息传回建康，她心中当时是何等快意！一个声名扫地的女子，如何还能与她林婉儿争？表哥那样清贵的人，定然不会再多看这等不自爱的女子一眼。
可如今，表哥又要去钱塘了。
林婉儿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表哥知道苏小小如今的境况吗？他还会对那个已然落魄的女子另眼相看吗？不，不会的。表哥那样骄傲，眼里岂容得下沙子？
但……万一呢？
而且，此次表哥是奉旨办差，身份更显贵重。自己若能同行，日夜相伴，岂不是挽回前两次失利、重新奠定在表哥心中地位的大好时机？父亲前日还隐晦地提点她，要她多与阮家走动……若能趁此机会，让表哥乃至舅母更加属意于她，那谢清那个粗鄙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林婉儿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她必须去！不仅要去，还要让表哥“主动”邀请她去！
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蘸墨，落笔，字迹依旧秀雅，却带上了几分决绝。
钱塘，苏小小……我们，又要见面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谢清视角 · 北地？钱塘！
阮郁那令人作呕的腔调和他离去时那副故作遗憾实则如释重负的背影，让谢清在院子里足足生了半个时辰的闷气。她一脚踢飞了脚边的雪块，惊得那两只苍狼都竖起了耳朵。
“舍不得他？呸！老娘是舍不得北地的风，舍不得军营里的酒！”她对着阮郁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胸口那股恶气却怎么也散不掉。
回北地！必须回北地！这建康，这阮府，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眼不见为净！
她气冲冲地回到屋里，开始胡乱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就去跟母亲说，回北疆去找父亲。什么婚约，什么阮郁，都滚蛋！
然而，就在她将一件狐裘狠狠塞进包袱时，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窜入脑海——
等等！阮郁要去钱塘公干……那林婉儿那个贱人呢？
这个念头让她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
林婉儿！那个惯会装模作样、心思恶毒的女人！她勾引大哥不成，被自己当场拆穿，如今阮郁要去钱塘，她会不去？以她那黏糊劲儿，定然会想方设法跟着去！
一想到林婉儿可能会借着这次机会，在钱塘与阮郁朝夕相处，甚至可能故技重施，耍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谢清就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还有阿蛮！阿蛮上次在阮府就差点被林婉儿设计的秋千事件所害！虽然阿蛮现在回了北地，但谁知道林婉儿会不会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自己虽然厌恶阮郁，但好歹顶着个“未婚妻”的名头。若是让林婉儿在钱塘肆无忌惮地接近阮郁，岂不是显得她谢清太过无能，连个名义上的男人都看不住？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她与林婉儿的私仇，还没算清楚呢！
谢清猛地将手里的狐裘摔在榻上，眼中燃起熊熊的战意。
回北地？不急！
钱塘，她也要去！
她倒要看看，林婉儿还敢耍什么花招！她要亲自盯着那个女人，只要她再敢作妖，自己就当场撕了她那张假脸皮！看她还怎么装！
至于阮郁……谢清冷哼一声，就当是个碍眼的摆设。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林婉儿一人。
“彩珠！”她扬声唤道。
“小姐？”彩珠怯生生地应道。
“不收拾了！”谢清大手一挥，语气斩钉截铁，“去，告诉门上，备车，我要进宫去见贵妃娘娘！请她帮忙在陛下面前说项，就说……我镇北将军府，也愿为漕运事宜出一份力，本小姐要随阮侍郎一同前往钱塘，以示阮谢两家同心！”
她就不信，搬出父亲和贵妃娘娘，这钱塘，她去不成！
阮郁视角 · 意料之外
阮郁刚回到清晖院不久，正与玄墨交代南下细节，宫里的内侍便来了，传了贵妃娘娘的口谕，大意是陛下觉得谢家小姐愿为朝廷分忧，随未婚夫同往钱塘，彰显将门与士族同心同德，甚好，准了。
内侍走后，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玄墨垂首而立，不敢出声。
阮郁站在书案前，面上那惯常的温润面具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
他千算万算，甚至不惜用那般令人作呕的方式去刺激谢清，就是笃定以她对自己的厌憎和对建康规矩的不耐，绝不会愿意跟他同行。
他唯独算漏了一点——林婉儿。
不，或许他算到了林婉儿会去，但他低估了谢清对林婉儿的厌恶，更低估了谢清那不顾一切、甚至不惜搬动宫闱也要跟林婉儿对着干的执拗性子！
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钱塘之行带上谢清，将会是何等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局面。他的计划，他的谋算，他与苏小小之间……都可能被这个变数彻底打乱！
一股强烈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猛地一挥袖，将书案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玄墨将头垂得更低。
良久，阮郁才缓缓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陛下都准了，再无转圜余地。
他重新抬起眼，眸中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沉，只是那深处，寒意更甚。
“计划不变。”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既然谢小姐‘盛情难却’，那便……一起带上。”
他的目光掠过窗外，仿佛已经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钱塘的西湖，看到了西泠桥，看到了那个让他势在必得的身影。
谢清，林婉儿……你们既要来，便来吧。
这钱塘的局，看来要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了。
他倒要看看，在这新的棋局里，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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