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曾士侯接过济公递上来的那张皱巴巴的清单,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目光锐利地转向跪在地上的汤二,沉声问道:“汤二,你说这包袱是你的,那你倒是说说,里面都有什么东西?每样东西数量多少?细节如何?你若说得对,包袱便还你;若说得不对,哼哼,本县可要治你一个图财害命之罪!”
汤二心里咯噔一下,他哪里记得那么清楚?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凭着模糊的记忆说道:“回……回大老爷的话,小人那包袱里……有两匹碎花水红绸子,两匹松江白布,有两吊用红头绳串着的铜钱,还有一块红绫子,一项旧头巾,一身旧裤褂,一双旧鞋,还有……还有二百两纹银。别的……别的就没什么了。”
曾知县听完,眉头微皱,看向济公:“和尚,他说的和你清单上写的,大体一致啊。这包袱,本县该判给谁?”
济公不慌不忙,摇着破扇子笑道:“大老爷,您问得还不够细啊!您再问问他,那二百两银子,是几块?多大分量?”
曾知县恍然大悟,立刻追问汤二:“汤二,你那二百两银子,是几锭?每锭多重?”
汤二顿时傻眼了,他当时只顾着拿钱,哪里会去数有几块银子?他支支吾吾道:“回……回老爷,小人……小人只知是二百两,具体……具体几块,实在……实在记不清了……”
“哼!”曾知县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你自己的银子,怎么会不知道件数?分明是心中有鬼!来人!当堂打开包袱查验!”
衙役立刻上前,将那个沾着污血的蓝布包袱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清点。果然,红绸两匹、白布两匹、红绫一块、旧头巾一项、旧衣裤一身、旧鞋一双、用红绳串着的铜钱两吊,都与汤二所说相符。但当清点到银子时,衙役仔细数了数,回禀道:“启禀老爷,散碎银子共计三十七块,合计约二百两。”
“三十七块!”曾知县冷笑一声,盯着汤二,“汤二,你还有何话说?你的银子,你怎么会不知道是三十七块?分明是你杀人越货,夺了这包袱!说!你把那和尚的火工道人杀害后,尸首藏在何处了?!”
汤二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涕泪横流:“大老爷明鉴!小人冤枉!小人真的没有杀人啊!这包袱……这包袱是别人给我的!小人只是一时贪财,替人办事而已!老爷若不信,可以把给我包袱的人传来一问便知!”
“哦?”曾知县追问,“是谁给你的包袱?”
汤二为了活命,再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是……是本县的孝廉公,李文芳李员外!他是小人的旧主!这包袱是他给我的,我真的没有图财害命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李文芳可是本地有名的乡绅,孝廉出身,家财万贯,怎么会牵扯到这种事情里?
曾知县立刻询问旁边的书吏:“本县有几个叫李文芳的孝廉?”
书吏回禀:“回老爷,本县孝廉公只有一位,便是西街的李文芳李员外。”
曾知县面色一沉,下令:“传李文芳上堂对质!”
此刻,李文芳正在自家书房里生闷气,为弟弟李文元的遗产和侄子的抚养权之事心烦意乱。几个相熟的书吏正在一旁劝慰他。忽然,衙役闯了进来,说:“李老爷,县太爷请您过堂一趟,事关人命重案。”
李文芳心里一惊:“人命案?与我何干?”他满腹狐疑地来到公堂,只见汤二跪在地上,旁边还站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穷和尚(济公)。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汤二一见李文芳,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喊道:“员外!员外您可来了!这包袱是您给我的,这和尚他讹我,说我图财害命!您快跟大老爷说清楚啊!”
济公在一旁嘿嘿一笑,扇着扇子说:“嘿嘿,拉出你的窝主来也不怕!咱们就看看,到底谁行谁不行!”
曾知县盯着李文芳,严肃地问道:“李文芳,你可认识堂下跪着的汤二?这包袱,可是你给他的?”
李文芳心念电转,此事若承认,自己名声扫地,还要吃官司!他把心一横,矢口否认道:“回禀老父母大人,学生李文芳并不认识此人,这包袱也绝非学生所给!此人纯属诬陷!”
曾知县见他抵赖,勃然大怒:“好个刁滑的鼠辈!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老实招供了!来人!大刑伺候!上夹棍!”
三班衙役齐声喊起堂威,声音震天动地。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抬上冰冷的夹棍,就要往李文芳腿上套。
汤二一看这架势,吓得面如土色,生怕李文芳咬死不认,自己就成了替罪羊,连忙喊道:“大老爷息怒!小人还有下情禀告!小人……小人和李员外之间,还有别的案子啊!”
曾知县示意衙役暂缓用刑,喝道:“讲!”
汤二为了自保,再也顾不得主仆情分,将李文芳如何指使他陷害赵玉贞的阴谋,一五一十地全都抖了出来:
“回大老爷,小人原籍四川,自幼在李府伺候二员外李文元,在书房伴读。指望着二员外功成名就,小人也跟着沾光。不想二员外一病身亡,小人心中烦闷,终日饮酒浇愁。有一天,大员外李文芳用酒把小人灌醉,问我:‘你想不想发财?’小人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想发财?’他说:‘你若肯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给你二百两银子。’他让我在他寿辰那天晚上,赤身藏在二奶奶(赵玉贞)的院子里,等他带人叫门时,我就从院里跑出来……小人一时被钱财迷了心窍,就答应了。昨天傍晚,小人偷偷溜进东院,藏在暗处,等到天黑人静,我溜进二奶奶房中,把衣服脱在床下,看见二奶奶抱着孩子睡得正熟……然后我听到外面有人叫门,就光着身子跑了出来,正好被李员外和赵员外看见……后来小人躲到花园书房里,今天一早才知道二奶奶被休了,孩子被留下……李员外为了夺家产,给了小人这包袱里的银钱布料,说是赏我的,让我赶紧离开昆山……小人说的句句是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负责记录口供的招房先生一边写,一边心中暗骂:“好一个李文芳!还是个孝廉公,竟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猪狗不如的事情!”
口供录毕,曾知县立刻传唤赵玉贞、李氏以及赵海明上堂。招房先生将汤二的口供当众宣读了一遍。
赵海明听完,如遭五雷轰顶!他这才明白,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贞洁女儿,竟然是被人如此恶毒地陷害!自己不但没有相信她、保护她,反而差点逼她走上绝路!他悔恨交加,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青天大老爷!小老儿糊涂啊!冤枉了我苦命的女儿!求大老爷为我女儿做主,严惩恶人,还我女儿清白啊!”
曾知县也是怒不可遏,拍案斥责李文芳:“李文芳!你身为孝廉,读圣贤书,本该奉公守法,洁身自好!你却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为子不孝,为臣必不忠;对兄弟不义,对朋友必无信!你兄弟英年早逝,你本该怜恤孤儿寡母,维护李氏门风!赵氏苦守贞节,你却施以虎狼之心,设下如此奸险毒计!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你兄弟的亡魂?!你知法犯法,本县定要重重治你!你是认打,还是认罚?!”
李文芳被骂得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知道大势已去,只能磕头求饶:“老父母大人息怒!学生……学生知罪!认打如何?认罚又如何?恳请老父母开恩!”
曾知县厉声道:“若认打,本县立刻行文上报学政,革去你的孝廉功名,并将你重责收监!若认罚,本县念你初犯(或念及体面),尚可网开一面!罚你五万两白银,给赵氏请旌表、立牌坊,表彰其贞节!你李家所有产业,暂归赵氏掌管,用于抚养末郎儿成人!你还需立下甘结(保证书),若赵氏母子日后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另外,你必须亲自请动本地乡绅,用轿子将你弟妇赵氏风风光光接回李府!若有一条不遵,本县定严惩不贷!”
李文芳一听,虽然罚得极重,但总比身败名裂、锒铛入狱要好,连忙磕头如捣蒜:“学生认罚!学生认罚!一切谨遵老父母大人公断!”
曾知县余怒未消,又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县还要责罚你,以免你恶习不改!来人!传吏房书办!责打李文芳一百戒尺!以示惩戒!”
吏房书办上前,李文芳虽是本地乡绅,此刻也只得苦苦哀求。曾知县道:“本县已是法外开恩,未让皂隶用刑棍打你,已是便宜你了!”书办于是上前,抡起戒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百下,直打得李文芳掌心红肿,惨叫连连。
接着,曾知县又训斥赵海明:“赵海明!你身为人父,见事不明,偏听偏信,几乎逼死贞节女儿!你认打还是认罚?”
赵海明自知理亏,叩头道:“小老儿糊涂!但凭大老爷处置!”
知县道:“若认打,革去你员外身份,重打二百军棍!若认罚,罚你出银三千两,非为本县私用,而是为你女儿修建一座‘节烈祠’,以表彰其贞烈,流芳百世!”
赵海明连忙道:“小老儿认罚!莫说三千两,就是六千两,只要能为女儿正名,小老儿也心甘情愿!”
知县又对李氏道:“李氏,你日后需尽心服侍二主母,虽非久为奶娘,既在其位,当谋其事。你二主母体恤你,你更应知恩图报,将小公子抚养成人,于你亦是功德一件。”李氏连连称是。
最后,知县怒斥汤二:“汤二!你这狼心狗肺之徒!二员外在世时待你不薄,他死后你不知感恩图报,反而助纣为虐,陷害主母!来人!将汤二拉下去,重责八十大板!戴二十五斤重枷,在本县衙门前示众三个月!期满后递解回原籍,交当地官府严加管束!”
案件至此,真相大白。李文芳当场写下甘结和罚银字据,并承诺即刻邀请乡绅,用轿子接赵玉贞回府。赵玉贞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与父亲赵海明相拥而泣,沉冤得雪,悲喜交加。
众人退下后,曾知县看着堂下笑嘻嘻的济公,却为了难。心想:“这和尚在此案中立下大功,若无他,此案难破。可他自称火工道被杀,我上哪儿给他找凶手去?若说他诬告,又于理不合……不如吓唬他几句,打他几下,胡乱轰走了事。”
谁知他这念头刚起,还没开口,济公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大老爷,您是不是为难了?想着要是没我和尚,这案子破不了;可要说多亏了我,又得给我办那图财害命的案子。莫不如吓唬我几句,打我几下,糊里糊涂把我赶走,对不对?”
曾知县被说中心事,尴尬不已,索性把脸一沉:“好个刁滑的和尚!竟敢揣度本县心思!来人!拉下去打!”
衙役们上前就要拉扯济公。济公却嚷嚷起来:“哎呦!要打人啦!和尚我要挨打啦!”
他刚喊了两声,就听堂外有人高喊:“大老爷!千万别打!千万别打我们那位和尚啊!”
只见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背着一个蓝布包袱,急匆匆跑上堂来,跪倒在地。
曾知县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回大老爷,小人名叫赵福!是……是这位和尚的火工道!我和和尚走在半路,小人去出恭,回来就没追上和尚。一打听,听说和尚打了官司,小人赶紧就来了!”
济公笑道:“老爷,您看,我的火工道这不是来了吗?您打开他的包袱看看,要是里面的东西跟汤二那个包袱对不上,那就算我和尚诬告!”
曾知县命人打开赵福的包袱一看,果然!里面的东西——红绸、白布、银两(也是三十七块)、铜钱、旧衣鞋等等,与汤二的那个包袱一模一样!
曾知县心中惊疑,看赵福的言谈举止,根本不像个火工道人。他厉声问道:“赵福!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何人?这和尚又是哪座庙的?”
赵福见瞒不过,只好将济公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乃是西湖灵隐寺的得道高僧,秦丞相的替僧,神通广大的济公活佛!此次是受临安太守赵凤山之托,前来昆山为赵太夫人治眼病的。
曾知县一听,惊得立刻从公案后站了起来!他早就听闻过济公活佛的种种神奇传说,没想到今日竟以这种方式得见!他连忙整理衣冠,快步走到堂下,对着济公躬身施礼,惶恐地说道:“哎呀!不知是圣僧佛驾光临,弟子有眼无珠,多有得罪!万望圣僧海涵!若非圣僧暗中施展神通,弟子这桩冤案恐怕永难昭雪!圣僧真是功德无量!”
济公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和尚我不计较这些。这两个包袱嘛,就赏给赵福、赵禄他们吧,这一路也辛苦他们了。”
案件了结,济公随赵福、赵禄回到赵凤鸣府中。他取出药丸,化为药水,给赵太夫人清洗眼睛。连洗三天,赵太夫人原本模糊的双眼竟渐渐清晰,重见光明!赵凤鸣感激不尽,先派人回临安向兄长报喜,然后极力挽留济公在府中多住些时日。
济公在赵府一住就是三个月,每日与赵凤鸣谈天说地,讲经论道,相处甚欢。赵太夫人眼疾痊愈,心情舒畅,赵府上下对济公敬若神明。
然而这一天,府门外忽然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神色焦急的官差,指名道姓要见济公。他们是来自临安府的班头,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请圣僧即刻回临安!
济公指指一算,心中已然明了,临安城恐怕是出了塌天大祸!他不敢耽搁,辞别赵家众人,随两位班头匆匆上路。究竟临安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亟待济公回去化解?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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