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赵家庄外的黄土道上,一道人影独行。正是济公禅师,破衲迎风,步履看似踉跄,却透着几分逍遥。他手中提着半只烧鸡,哼着不成调的俚曲,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路旁卷起的一阵枯叶旋风。
风势陡然转疾,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腥气,打着旋儿停在了道中。尘埃落定,现出两人。为首者,正是那追魂侍者邓连芳,面色铁青,眼中怒火如炽。他身旁一人,亦是面色阴沉,乃是金棍术士沈瑞。
邓连芳一见济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戟指骂道:“好个济颠秃驴!我寻你如同钻冰取火,轧沙求油,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狭路相逢,活该你命尽于此!我看你还往哪里逃窜!”
济公停下脚步,啃了一口鸡腿,油光顺着嘴角淌下,他浑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抹,嘻嘻一笑:“哟,你这娃娃,火气不小。和尚我走得好好儿的,为何不让我走?莫非想请我吃酒?”
邓连芳恨声道:“吃酒?我要拿你的心肝,祭我师弟韩棋在天之灵!藏珍坞之仇,今日必报!”
此事须从藏珍坞之战后说起。当日,赤发灵官邵华风苦心经营的势力被济公联合官兵一举击溃,麾下党羽作鸟兽散。邵华风本人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正应了那句“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昔日称兄道弟的宾朋,此刻踪迹全无,真真是万两黄金容易得,一个知心最难求。
正当他走投无路,几欲癫狂之际,恰遇上了赶往东海瀛洲采药的追魂侍者邓连芳。邓连芳与邵华风曾有旧谊,见他如此狼狈,便问:“邵大哥,此后有何打算?”
邵华风面如死灰,长叹一声:“贤弟,愚兄如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济颠和尚,逼得我好苦!”
邓连芳想起师弟韩棋惨死于济公八卦炉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便道:“大哥既无去处,不如随我回万花山圣教堂。魔师爷若知韩棋师弟遇害,必不会善罢甘休。何须你亲自出手?魔师爷神通广大,擒杀济颠,易如反掌。”
邵华风此刻已是无头苍蝇,闻听此言,如抓救命稻草,虽知万花山魔教规矩森严,此去福祸难料,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应允。二人当即驾起趁脚风,离了尘嚣,直往那云雾缭绕的万花山而去。
这万花山,乃魔教一处重要根基,位于人迹罕至的极高山巅。但见层峦叠嶂,烟霞弥漫,奇花异草遍布,珍禽异兽出没。行至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云端,凤阁龙楼,气象万千,匾额上正是三个古朴大字——“圣教堂”。两旁对联云:“遵先天之造化,渡后世之愚顽”,透着一股邪异的道韵。
邓连芳上前叩门,片刻后,一名年约十六、头挽双髻、眉目清秀的童子开门而出。童子见是邓连芳,笑道:“邓师兄回来了?东海瀛洲之行可顺利?”
邓连芳无心寒暄,急问:“魔师爷可在宫中?”
童子道:“只有掌教祖师爷卧云居士灵霄祖师在九龙厅静修。”
邓连芳遂引邵华风入内。邵华风踏入院中,但见松竹掩映,清气袭人,布局雅致,却隐隐透着一股压抑之感。步入宏伟的九龙厅,只见正中第二张八仙椅上,端坐一人。此人身高八尺开外,膀阔腰圆,头戴鹅黄缎逍遥巾,身着团花逍遥氅,背后斜插一杆混元魔火幡,肋下佩一口丧门剑。再观其面,色如淡金,环眼粗眉,耳畔黑毫,一部虬髯,不怒自威,正是掌教魔师卧云居士灵霄。
邵华风被其气势所慑,不敢入内,只在门外踟蹰。邓连芳抢步上前,跪倒叩头:“弟子邓连芳,参见掌教魔师爷。”
灵霄双目微睁,金光一闪,声若洪钟:“邓连芳,命你与韩棋前往东海瀛洲采集灵芝,可曾采回?”
邓连芳心头一紧,硬着头皮将如何路遇邵华风,如何应允助拳,如何在藏珍坞与济公遭遇,韩棋如何被子母阴魂绦反制,被投入八卦炉焚为灰烬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哀恳道:“弟子无能,未能采得仙草,反折了韩棋师弟。恳请祖师爷慈悲,下山擒拿济颠,为韩棋师弟雪恨!”
卧云居士灵霄听罢,面色陡然一沉,整个九龙厅的温度仿佛骤降几分。他冷哼一声:“邓连芳!你这蠢材!我命你采药,你却无故节外生枝,去管那三清教的闲事!那邵华风在慈云观所作所为,我岂能不知?乃自取灭亡之辈!你不仅未能助他,反折了我门下弟子,损我圣教堂威名,让那济颠和尚小觑我万花山无人!真是可恼可恨!”
“金棍侍者何在!”灵霄一声厉喝。
厅外应声涌入八名手持金色刑棍的术士,肃立听命。
“将邓连芳拉下去,重责四十金棍,罚往后山采药百日,不得有误!”
为首的金棍术士沈瑞,与邓连芳素来交好,闻言面露不忍,却不敢违逆,只得与同僚将邓连芳架出厅外。片刻后,沉闷的棍击声与邓连芳的闷哼声传来,声声入耳,令门外的邵华风心惊胆战,体似筛糠。
四十棍毕,邓连芳已是皮开肉绽,被人搀扶着送往的后山。灵霄目光如电,扫向门外:“将那邵华风带进来!”
邵华风连滚带爬地进厅,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弟子邵华风,拜见掌教祖师爷!祖师爷圣寿无疆!”
灵霄睥睨着他,语气冰冷:“邵华风,你在下界倚仗邪术,为非作歹,败坏道门清誉,已是罪孽深重。如今又蛊惑我门下弟子,致其丧命。本座岂能容你?来人,将这孽障吊于后山树上,禁食四十九日,届时以魔火焚化,以正我门规!”
邵华风一听,魂飞魄散。这吊熬四十九日再被火化,比那官府的千刀万剐还要痛苦煎熬。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便被如狼似虎的侍者拖出,径直押往后山,寻了棵歪脖老松,结结实实吊了起来。
过了两日,金棍术士沈瑞奉命巡山,来至后山。见邓连芳棍伤未愈,倚在一块山石上嗟叹,便上前关切道:“邓大哥,伤势可好些了?”
邓连芳苦笑:“多谢贤弟挂念,死不了。”他抓住沈瑞的手,眼中怨毒之色毕露,“贤弟,我咽不下这口气!韩棋师弟不能白死,这济颠和尚,我必杀之而后快!”
沈瑞面露难色:“大哥,祖师爷正在盛怒之下,你我又非济颠对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邓连芳激动道:“贤弟!你我情同手足,若你受此奇耻大辱,我邓连芳能否袖手旁观?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他压低声线,“贤弟,你若肯助我,我永世不忘大恩!”
沈瑞沉吟片刻,一跺脚:“罢了!大哥既执意如此,小弟愿效犬马之劳!只是那济颠神通不小,韩师兄有法宝尚且遇害,你我空手前去,岂非送死?”
邓连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贤弟所言极是。我闻听惊海祖师爷有一颗‘六合珠’,威力无穷,无需咒语,打出便有雷霆之威,专克妖邪。此宝平日似乎并未随身携带,而是置于花厅……贤弟可否……”
沈瑞闻言,脸色微变,四下张望后,低声道:“大哥是想……偷宝?”他犹豫片刻,把心一横,“好!我确见那六合珠在花厅锦盒之中。为了大哥,我沈瑞拼了!你在此稍候!”
说罢,沈瑞身形一闪,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潜往花厅。约莫一炷香功夫,他去而复返,怀中揣着一物,隐隐有宝光流转。正是一枚龙眼大小、蕴涵着恐怖能量的宝珠——六合珠。
邓连芳大喜过望,接过宝珠,感激动容:“好贤弟!待我杀了济颠,定当厚报!”
二人不敢久留,当即施展法术,驾起一阵阴风,偷下万花山,直奔常州府方向而去。打探之下,得知济公已往丹阳县,于是二人一路追来。也是冤家路窄,恰在这荒郊野岭,与独行的济公撞个正着。
邓连芳一见济公,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新仇旧恨一齐爆发。
济公却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听完邓连芳的狠话,他啃完最后一口鸡腿,将骨头随手一扔,拍了拍肚皮:“阿弥陀佛,请客吃饭是好事,请和尚上西天,可就不好喽。不过,你们既然一心要见个真章,前面那蟠桃岭地势开阔,是个超度人的好去处,咱们就去那儿,别扰了过路的百姓。”
邓连芳自恃有六合珠在手,胆气陡壮,狞笑道:“好!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三人各怀心思,前一后,朝着不远处的蟠桃岭行去。山风渐起,吹得济公的破袈裟猎猎作响,他看似随意,眼神却悄然扫过邓连芳紧握的拳头,以及那袖中隐隐透出的一丝不寻常的法力波动。
刚至蟠桃岭下,尚未登顶,忽听岭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平地惊雷,震得山林簌簌作响:
“阿弥陀佛!好个济颠秃驴!看你今日还往哪里逃!”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蕴含无边怒意,显然来者又是一位强敌。
济公脚步微微一顿,抬首望向岭上,破草帽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中暗忖:“这声音……怎地他也来了?此番倒是热闹了……”
欲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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