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灼烤着岭南的山林,空气中弥漫着湿热与草木蒸腾的气息。赵里正那番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试探,如同夏日骤雨前的闷雷,沉沉压在林薇薇心头。金疮散带来的意外之财虽大幅缩短了与目标的距离,却也引来了前所未有的警觉。她知道,最后这一段路,必须走得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甚至招致灭顶之灾。
她果断切断了与王货郎的所有明面联系,将交易完全转入地下,甚至暂停了大部分山货的对外交换,表现得如同受惊的兔子,彻底蛰伏起来。每日里,她只是按时前往制作点,“尽心尽力”地指导赵氏和春婶炮制疳积散,对赵里正愈发恭顺,绝口不提任何与“新方”、“山货”相关之事。
赵里正冷眼旁观了几日,见她确实安分守己,加之疳积散的收益稳定(虽不高),便也暂时按下了疑虑,只是那暗中的监视,似乎更加无形而严密。
林薇薇表面平静,内心却如绷紧的弓弦。陶罐中的铜钱与碎银,已积累到四两七钱余,距离五两的目标,仅差最后不足三钱银子!这最后一步,看似触手可及,却因环境的骤然收紧而变得异常艰难。
常规途径已被盯死,冒险之路又不敢再闯。她将目光投向了两个方向:一是进一步挖掘日常采集与制作的极限,从牙缝中省出每一文钱;二是将希望寄托于那片日益繁茂的秘密药园。
她开始了近乎苛刻的节俭。家中饮食降至最低标准,能自采的野菜绝不交换,能自制的器具绝不购买。制作点提供的午餐(一些粗粮饼子),她常常省下大半带回家给母亲和弟弟。每次进山采集“指定辅药”,她更加拼命,不仅完成任务,更是见缝插针地采集一切可食可用之物,哪怕多挖一捧野菜、多摘一捧野果也是好的。她甚至偷偷收集制作点废弃的药渣,筛选出尚有药效的部分,晾干后以备不时之需或自用。
这些微小的积累,缓慢却坚定地增加着陶罐的重量,但速度远不足以在期限内凑足尾数。
真正的希望,在于药园。
盛夏是草木疯长的季节。秘密药园在林薇薇的精心照料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移栽的紫苏、薄荷郁郁葱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益母草已抽穗开花;艾叶长势旺盛;那几株重楼更是舒展着七片轮生的翠叶,姿态优美,长势稳健。更可喜的是,她春日播种的几样常用药材(如柴胡、车前草)也已成片萌发,绿意盎然。
这片小小的园地,不仅是她的药材库,更是她精神的寄托和未来的希望所在。每一次偷偷前来,浇水、除草、施肥(用收集的草木灰和腐叶),看着它们茁壮成长,她焦灼的心情便能得到片刻的宁静与力量。
她开始有计划地、极其小心地采收药园中的成熟药材。只选取少量叶片或茎秆,绝不伤及根系,确保可持续生长。采收的药材,一部分用于自家日常小病小痛的调理(如用紫苏叶煮水治风寒,用薄荷叶提神),节省了开销;另一部分品相最好的,则精心炮制后,悄悄储存起来,作为未来可能用于交换或自用的储备。
这一日,她在采收艾叶时,意外发现一株艾草根部长出了几簇肥嫩的根蘖苗。她心中一动,小心将其连根带土挖出,用大树叶包裹好,带回棚屋附近一处极隐蔽的角落悄悄栽下。若能成功,日后或可自家产出艾绒,又是一笔节省。
然而,药园的丰茂也带来了新的风险——进出次数增多,虽极力隐蔽,痕迹难免增加。她只能选择在天气最恶劣(如暴雨初歇、或烈日最毒、人迹罕至时)或天色将明未明、将暗未暗时前往,且每次路线绝不重复,离开时仔细消除痕迹。
但百密一疏。一次暴雨过后,她急于去药园查看排水情况,虽绕了远路,却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模糊却新鲜的脚印。等她数日后再次前往时,发现那串脚印旁,竟多了一双明显的、属于成年男子的深重脚印!那脚印在她药园外围徘徊了片刻,似乎曾试图向内张望,最终因林木过密而离去。
林薇薇瞬间冷汗涔涔,心脏狂跳!有人发现了这里!虽未深入,但已起疑!是赵里正的人?还是其他窥探者?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几乎想立刻毁掉药园,彻底抹去痕迹。但看着那些倾注了无数心血、长势喜人的药材,她又万分不舍。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之一啊!
冷静下来后,她强迫自己仔细观察。那双脚印并未直接闯入药园,说明对方尚未确定此处有价值,或许只是例行巡查时的偶然发现。她迅速行动,不再采收,而是将药园边缘的林木藤蔓进行了一些看似自然的整理,使其更加隐蔽,并故意在另一条岔路上制造了些微痕迹,试图误导。
随后,她强忍心痛,减少了前往药园的频率,即便去,也只在夜间,且更加小心。
压力与恐惧之下,期限却一天天逼近。陶罐中的钱,距离五两,仍差最后二钱有余。这最后的缺口,如同天堑,难以逾越。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甚至开始暗自计算家中哪些微薄物品可以变卖时,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这日,她正在制作点处理一批新到的土茯苓,赵里正背着手踱步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面色焦黄,精神萎靡,不时掩口咳嗽。
“薇薇丫头,”赵里正开口道,“这位是镇上济安堂的刘管事。近日身子不适,咳嗽痰多,听闻咱村的驱寒膏和疳积散有些效验,特来瞧瞧。你于药草既熟,便与刘管事说说,可有甚调理的土法子?”
林薇薇心中一动,济安堂是镇上最大的药铺!她连忙恭敬行礼,仔细观察了刘管事的气色舌苔(借故请教问题),又问了些症状,判断是脾胃湿热兼外感残留。
她沉吟片刻,谨慎道:“刘管事安好。晚辈愚见,您这症候,似宜清热祛湿,兼以理气化痰。寻常的紫苏薄荷水或山楂麦芽茶,或有些微效验,然恐力薄。晚辈家中倒有些自采的土茯苓与陈皮,性味平和,或可一试煮水代茶饮,只是……山野粗物,不敢担保效用,万望莫要见怪。”
她刻意提到“土茯苓”和“陈皮”,既对症,又显得平常,不露锋芒。
刘管事闻言,微微颔首:“土茯苓利湿,陈皮燥湿化痰,倒是对路。姑娘倒是懂些药性。”
赵里正呵呵一笑:“刘管事有所不知,这丫头于草药一道,确有些天赋。驱寒膏与疳积散,皆出自她手。”
刘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重新打量了林薇薇一番,咳嗽几声,道:“既如此,便有劳姑娘配些茯苓陈皮茶试试。”
林薇薇连忙应下,心中飞速盘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搭上济安堂线线的机会!哪怕只是留下一点印象也好!
她并未用制作点的药材,而是借口“家中存有品相更好的”,匆匆返回棚屋,取来了自己平日精心炮制、品质上乘的土茯苓片和陈皮丝,又额外添加了少许自种的、烘干研碎的紫苏叶末(增香宣散),用干净桑皮纸包好。
返回制作点,她将药包奉上,详细说明了煮饮方法,并再三强调:“此非药品,仅为茶饮,万不可替代正经医药,若无效或不适,请即刻停用延医。”
刘管事接过,嗅了嗅药包气味,眼中讶色更浓:“这茯苓切片均匀,炒制火候恰到好处;陈皮亦处理得干净,香气纯正。姑娘炮制手艺不俗啊。”他显然是个懂行的。
“管事谬赞了,胡乱做的,不敢当。”林薇薇垂首谦逊道。
刘管事点点头,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约莫二钱重的碎银,递给她:“区区茶资,姑娘莫要推辞。”
林薇薇一怔,连忙推辞:“不敢不敢!些许山野粗物,不值这些!”
赵里正在一旁笑道:“刘管事一番心意,丫头便收下吧。日后刘管事若觉有效,或许还需劳烦你呢。”
林薇薇心中狂跳,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她强压激动,恭敬接过:“多谢刘管事厚赏!晚辈愧领了!”
刘管事又咳嗽几声,与赵里正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去。
握着手中那枚沉甸甸、亮闪闪的碎银,林薇薇几乎要喜极而泣!这枚银子,不仅填满了陶罐最后的缺口,更意味着一条潜在的全新路径!济安堂的认可,远比王货郎的渠道更安全、更可靠!
她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投入陶罐,听着那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五两银子!她终于赶在期限前,凑足了!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冷静。赵里正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日后或许还需劳烦”——这既是机会,也是警示。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利用她与济安堂搭上关系的机会。
而那双出现在药园外的脚印,更是悬顶之剑。
夜色中,她抚摸着装满银钱的陶罐,目光却投向窗外漆黑的群山。
钱已凑足,但危机并未解除。如何保住这笔钱,如何应对赵里正接下来的盘问与索取,如何守护秘密药园,成了摆在她面前更严峻的课题。
盛夏的夜空,繁星闪烁,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薇薇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如磐石。
最后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喜欢流放岭南:开局一座破酒馆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流放岭南:开局一座破酒馆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