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淡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几乎要再次呕出血来。
夏挽不知何时也已来到马车边,她仰头看着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像一道冰泉,瞬间刺入他几乎被悲恸吞噬的混沌意识。
“小叔,节哀。我们···该带公爹回家了。母亲···还在府里等着。”
“家”和“母亲”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劈开了李淡的迷茫。
是啊,回家!母亲还在病榻上苦苦支撑,这数万将士还在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还在伺机而动!他不能在这里倒下,绝不能!
一滴滚烫的泪,终究是无法控制地冲破了所有堤防,从他眼角悄然滑落,无声地滴入棺内,落在父亲冰冷染血的铠甲上,瞬间洇开一个微小而绝望的湿痕。
李淡猛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脆弱与彷徨已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坚毅所取代。
他用力将棺盖重新合拢,那“砰”的一声闷响,仿佛也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属于少年的柔软与依赖,彻底封存。
他跃下马车,目光先是缓缓扫过面前肃立的南节军队伍。
那些士兵的脸上,神情复杂,有真切的、刻骨的悲戚,有茫然的、无所适从的惶恐,也有冷漠的、事不关己的观望。
他的目光又与刚刚赶到、负责丧仪安排的礼部官员短暂交接,对方脸上是标准的、心虚的。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面向那具承载着父亲英魂的棺椁,用尽胸腔中所有的力气,嘶哑地、一字一顿地迸发出石破天惊的呐喊。
那声音穿透晨雾,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向死而生的决绝。
“父亲!我们——归家——!”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引信。
他身后的侯府众人,在老管家的带领下,齐声悲呼,声浪悲怆,直冲云霄。
“侯爷——归家——!”
老管家更是瞬间老泪纵横,用袖子不住地擦拭,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汹涌而出的、混浊的泪水。
李淡不再看任何人,他径直走到马车前,从那名牵马的士兵手中,一把夺过了缰绳。
他要亲自为父亲执绋引灵,他要一步一步,踏着这浸满悲痛的路,带着父亲走完这归家的、最后的里程。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冰冷的路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就在此时,原本肃静无声的南节军阵营中,站在前排、那些鬓角已染霜色、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坚毅,明显是跟随南昌侯李贵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兵们,突然自发地、猛地挺直了胸膛!
他们无视了明淮响瞬间变得阴沉难看的脸色,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缓缓移动的灵车,眼中饱含着热泪与无法磨灭的敬意,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从肺腑深处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最朴素的告别。
“送——侯爷——归家——!!”
这第一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充满了铁血男儿的不舍与悲壮,响彻天地。
李淡拉着缰绳的脚步猛地一顿,脊背有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缰绳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继续迈步前行。
紧接着,仿佛被这情感的海啸感染,更多的士兵加入了进来,声音更加整齐,更加洪亮,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送——侯爷——归家——!!”
这第二声,是情感的彻底决堤,冲垮了许多人强装的镇定,不少士兵已是热泪盈眶,声音哽咽。
明淮响站在队伍前方,脸色铁青,嘴唇紧抿。
当第三声呐喊响起时,几乎是整个南节军队伍的自发行为,声浪如同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带着对一代军神最后的、也是最崇高的致意与诀别。
“送——侯爷——归家——!!”
三声呐喊,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悲怆!
这是士兵们用最直白的方式,为自己追随多年的统帅献上的最后军礼,是对南昌侯李贵赫赫战功与人格魅力的最终定论!
这呼声,是对明淮响那番虚伪表演最无声、却也最振聋发聩的驳斥!
夏挽跟在马车旁,清晰地听到了这震彻云霄、感人肺腑的三声送别,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明淮响那僵硬铁青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怒、嫉恨与狼狈。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回头,目光落在前方李淡那虽然挺拔如松,却仿佛背负着整个家族与军队未来,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的背影上。
李淡依旧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放缓脚步。
但在那一声声浪潮般拍打着心灵的“送侯爷归家”的呼喊中,他微微扬起了头,迎着那轮渐渐升高的、血色褪去转为金色的朝阳,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的男儿泪,狠狠地、彻底地逼了回去,咽入喉中,化为前行的力量。
脚下的路,很长,布满荆棘。
回家的路,通往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深沉的斗争旋涡。
但他知道,从棺盖合上的那一刻起,从这三声送别响起的那一刻起,他,李淡,就不再是那个可以依靠父亲荫庇的世子了。
他必须成为新的南昌侯,成为南节军新的、不屈的脊梁。
当李淡亲自执绋,引领着承载父亲灵柩的马车,缓缓驶近南昌侯府那高大的门楣时,府门前早已是一片肃穆的雪白。
所有下人,无论等级,皆身着粗麻孝衣,垂首静立,如同雪后沉默的松林。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与悲伤混合的气息,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在这片白色的寂静中央,大夫人张氏由贴身丫鬟亦如全力搀扶着,顽强地站立着。
她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厚重的孝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地晃着,更显其形销骨立。
脸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如同上好的宣纸,嘴唇却泛着不祥的青紫。
她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亦如身上,双腿不住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软倒,但她的脊背却努力地挺直着,一双枯涸已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车,以及马车上那具刺目的棺椁。
那是她等待的归人,也是接引她走向生命终点的信使。
当棺椁被家将们小心翼翼地抬下马车,清晰地出现在她视野里时,张氏的身体猛地一晃,双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向下软去。
“夫人!”
亦如惊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撑住她,才避免了她直接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父亲!”
一旁的李嫣然看到那具代表着天人永隔的棺椁,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这哭声里,有对父亲真切的哀悼,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无边无际的恐慌与绝望。
父亲这座最大的靠山倒了,她这个原配嫡女在这偌大的侯府里,将彻底沦为无人在意的浮萍,往后的日子···她不敢再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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