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远远传来,又很快被风吞没。
赵家村的灯火,早已熄得干干净净。连平日里最警醒的狗,都被提前用布条勒住了嘴,只敢发出呜呜的低哼。
百余口人,像一群蛰伏的夜兽,悄无声息地聚集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没有火把,只有借着朦胧的月光,能看清彼此模糊的轮廓。
“都齐了?”赵远压低声音问,目光扫过黑暗中的人影。
“齐了,远哥。”赵二叔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老的小的,一个没落下。”
赵罗扶着一根粗树枝站在一旁,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不敢懈怠。他看着黑暗中那些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三奶奶被两个后生架着胳膊,脚步蹒跚;抱着孩子的妇人把孩子死死搂在怀里,生怕一声啼哭惊动了什么;几个半大的少年,手里攥着削尖的木棍,眼神里有害怕,却强撑着站在队伍边缘,想替大人分担些什么。
“走。”赵远只说了一个字。
队伍动了。
没有喧哗,甚至连脚步声都压得极低。青壮汉子们走在最外侧,背着沉重的铁匠工具和粮食布袋,腰里别着磨利的柴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中间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坑洼的土路上。
路很难走。没有月光的地方,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有人不小心踩进了泥坑,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身边的人,连痛呼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妇人怀里的孩子若是哼唧两声,立刻就被母亲用手指或衣角堵住嘴,只留下细微的吞咽声。
赵罗走在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一边留意着前方赵虎留下的记号——那是用石块在路边摆出的隐晦形状,一边回头看着身后的族人。他能感觉到,每个人的身体都绷得很紧,呼吸急促而压抑。
没有人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前路是未知的铁石山,是荒山野岭,能不能活下去,全凭天意;后路是熟悉的家园,却早已成了催命的牢笼,一步也回不得。沉默里,有对故土的不舍,有对未来的迷茫,更多的,是被绝境逼出来的、沉甸甸的隐忍。
赵远走在最前头,手里拿着一把砍刀,时不时挥臂砍断挡路的荆棘藤蔓。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宽厚,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告别——告别住了一辈子的家,告别祖辈开垦的土地,告别那些埋在村口老槐树下的先人。
赵罗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来自现代,对“故土难离”的感受或许不如这些土生土长的族人深切,但他能理解这份沉默里的痛。可他更清楚,不离开,就是死。
队伍渐渐深入西边的山地。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有时候,一段仅容一人通过的崖边小路,需要前前后后照应着,才能慢慢挪过去。有妇人脚下一滑,惊呼差点出口,被身边的人及时捂住了嘴,两个人一起顺着土坡滑下去几步,才被下面的人拽住。
“小心。”有人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后怕。
赵罗的心也跟着揪紧。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二十里的山路,对这群饿着肚子、带着老弱的人来说,是一场艰巨的考验。
天快亮时,队伍终于走到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坳。赵远示意大家停下休息片刻。
没人敢坐下,只是靠在岩壁上,大口喘着气。有人从布袋里掏出一小块干硬的窝头,掰成碎屑,小心翼翼地喂给孩子;有人拧开随身携带的水囊,抿了一小口,又递给身边的老人。
赵罗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心里稍稍松了些。按路程算,他们已经走出了十多里,离赵家村越来越远,离铁石山越来越近。
“罗儿,怎么样?”赵远走过来,递给他一小口水。
“还好,爹。”赵罗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再走几个时辰,应该就能到铁石山山口了。”
赵远点点头,目光望向队伍后方,眉头微蹙:“断后的人还没跟上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赵罗安慰道,“他们熟悉路,又机灵,可能是清理痕迹耽误了些时间。”
正说着,远处传来几声极轻微的鸟鸣——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
“来了。”赵远松了口气。
片刻后,五个断后的后生快步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远哥,后面没见动静,痕迹都清理干净了。”
赵远点点头:“好,歇够了,继续走。争取在午时前赶到铁石山。”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天边的光越来越亮,驱散了夜色,也照亮了前方崎岖的山路。虽然依旧艰难,但每个人的脚步里,似乎都多了一丝盼头。
而此刻的赵家村,已是空荡荡一片。
敞开的院门在风里吱呀作响,院子里积着薄薄的灰尘,像是很久没人住过。赵家铁匠铺里,那口用了几代人的淬火缸还在,只是缸里的水早已干涸;铁砧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上面还留着没来得及清理的铁屑,却再也等不到挥动的铁锤。
鸡不鸣,狗不吠。只有风穿过空荡的村落,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一场仓促而决绝的离别。
这支百余口人的队伍,带着他们仅有的家当和求生的信念,彻底消失在了通往铁石山的晨雾里。身后是他们世代居住的故土,身前是未知的深山险地。
此一去,再无回头路。
只有铁石山沉默的轮廓,在远方的天际线上,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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