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工地的喧嚣和家庭的琐碎中不紧不慢地滑过。
中医大宿舍楼的内粉工程在许金平的带领下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科教楼的收尾在李志文增加了人手后也接近尾声。
教学楼那边依然静悄悄的，脚手架沉默地矗立着，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隔开了表面的繁忙与暗涌的危机。罗明每日穿梭其间，表面沉稳地处理着各种事务，心底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
这天下午，罗明刚从科教楼工地出来，准备去宿舍楼那边看看顶板找平的进度，口袋里的摩托罗拉就嗡嗡震动起来。是张波。
“罗明，在哪儿呢？出来一趟，我在工地门口，黑色捷达。”张波的声音听起来比前几天轻松不少。
罗明心中一动，应道：“好，波总，我马上出来。”
他快步走到工地门口，果然看到一辆半新的黑色捷达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张波降下车窗，朝他招了招手。罗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一股淡淡的皮革清洁剂和新车特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波总。”罗明打了声招呼，目光扫过张波的脸。
张波似乎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点笑意，但眼神深处，罗明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某种期待？
“嗯。”张波应了一声，没有废话，直接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度不薄，递到罗明面前，“给你。”
罗明愣了一下，没立刻去接：“波总，这是……？”
“拿着啊。”张波把信封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随意，“你的东西。”
罗明迟疑地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感觉里面装的是硬质的卡片或者文件。他带着疑惑打开信封口，往里一看，心脏猛地一跳！
里面赫然是几份崭新的准考证！
他连忙将里面的东西都抽出来。最上面一张，抬头印着醒目的字样：“全国注册建造工程师执业资格考试准考证”。下面还有一张，则是“专业监理工程师执业资格考试准考证”。证件照的位置贴着他年前提交给张波用于办理工地出入证的照片，个人信息一栏已经打印得清清楚楚：罗明，报考级别（二级建造师），报考专业（建筑工程），考试地点、时间（2月25号）等信息一目了然。监理工程师的准考证也类似。
“这……”罗明抬起头，看向张波，眼中充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波总，这……怎么这么多？”他以为张波之前提考级只是随口一说，或者最多帮他搞定报名，没想到连准考证都这么快办下来了，还一下子给了两个！
“也就两种嘛。”张波发动车子，缓缓驶离小区门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一个是注册建造工程师，这个你可以一直考，只要能力足够，理论扎实，实践经验丰富，以后考个一级注册建造师，也不是不可能。那才叫真正的金字招牌。”他侧头看了罗明一眼，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个报名，可费了我一番力气，托了不少关系才把你那户籍证明什么的给理顺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一个是考专业监理工程师的。这证在工地上也好使，尤其是去当甲方代表或者监理公司，身份就不同了。”他拍了拍方向盘，“别说真金不怕火炼那种话，现在这年头，有没有能力，都得先有个证！没证，你能力再强，人家也不认！连我，”他指了指自己，“也考了个专监证挂着呢，有时候谈项目，亮出来唬唬人也管用。”
罗明握着那几张沉甸甸的准考证，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纸张微凉的触感却像带着电流，直击他的心脏。
他知道张波说的没错。在这个越来越规范化的行业里，证书就是敲门砖，是身份的象征，是脱离“小包工头”标签的通行证！
有了这些证，哪怕只是二级建造师，他在工地上说话的分量都会截然不同！
甚至……未来真的回老家，也能接更大更好的工程！张波这份礼，送得太重了！重到他几乎承受不起！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罗明胸腔里翻涌。
有巨大的惊喜和感激，也有被巨大恩情裹挟的沉重感，更有一种被精准拿捏住软肋的无力感。
张波此举，无疑是在“唱红脸，是在向他展示“跟着我，有前途”的诚意。
“波总……我……”罗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有些苍白的：“谢谢波总！我……我一定好好考！不辜负您的期望！”
“嗯，有这个心就好。”张波满意地点点头，车子拐上一条相对清静的道路。他似乎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件事：“对了，还有个事儿。我打听到个消息，对你爸可能有帮助。”
罗明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所有的思绪都被拉了回来，紧张地看着张波：“波总，您说？”
“京城那边，协和医院的一个神经外科方面的泰斗，姓李，是工程院院士。”张波语气平稳，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他下周受同济医学院的邀请，过来做几场学术交流和疑难病例会诊。机会非常难得。”
罗明的呼吸都屏住了！
父亲罗华平脊髓损伤导致的瘫痪，是全家人的心病！县里、市里的医院都看了，陈教授虽然给了方案，但效果缓慢且不确定。如果能请到京城的院士看一眼……
张波似乎看穿了罗明眼中的渴望和难以置信，继续说道：“这位李院士的号，在京城都是一号难求，黄牛都炒到天上去了。他这次来同济的会诊名额，更是被各大医院内部抢疯了，根本不对外开放。”
罗明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心沉到了谷底。
是啊，这种级别的专家，哪里是他们这种平头百姓能接触到的？希望如同肥皂泡，还没升起就破灭了。
然而，张波话锋一转：“不过呢，同济那边负责接待的副院长，我托人打了个招呼，好说歹说，总算给挤出了一个宝贵的会诊名额。”
他转过头，语气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时间就定在下周五下午，在同济医学院附属医院。你提前把你爸的所有病历资料，片子什么的，都整理好，越详细越好。下周五上午，我安排车去接你们。”
“波总！我……我……”罗明有些无语了，他知道父亲罗华平的情况看这个院士的门诊，也不一定有效果，但人家的好意，你还得感激涕淋：“谢谢！谢谢波总！您……您的大恩大德，我罗明……我……”他激动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行了行了！”张波连忙摆摆手，制止了罗明的激动，“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爸的病要紧，能有机会让顶尖专家看看，总归是好事。”他语气放缓了些，“不过，罗明，我得提醒你一句。这种级别的专家会诊，虽然机会难得，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神经损伤是世界性难题，院士也不是神仙。他能给出更权威的诊断和更精准的建议，就是最大的收获。明白吗？”
“明白！明白！”罗明用力点头，继续演绎，“不管结果怎么样，能有这个机会，我们全家都感激不尽！波总，您放心，诊费、车马费、人情费，该多少是多少，我罗明就是砸锅卖铁……”
“打住！”张波打断他，眉头微皱，语气带着点不悦，“提钱干什么？看不起我张波？这点人情，我还担得起！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罗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爸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嗯？”
“好！”张波重重一拍方向盘，“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好好准备考试，好好照顾你爸。其他的事，有我！”
捷达车在初春的街道上平稳行驶，车内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罗明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心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准考证。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却驱不散他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光芒——那是感激，是沉重，是别无选择的决绝，以及一丝对未来更加莫测的隐忧。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能被他们唱白脸红脸，这一套，这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认可呢？
普通人跨越阶级又是如何艰难？平白给的好处为什么不吃？
至于上船的风险，以后再看吧。
张波对自己确实没得说，那自己尽力帮张波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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