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常青花园工地仿佛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
9栋住宅楼同时拔地而起，塔吊林立，机器轰鸣，施工节奏紧张却有序。
罗明作为项目部的实际掌舵人，与名义上的技术负责人、林国栋一派的张海峰之间，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表面和谐的“默契”。
两人在工程技术、进度管理上配合得倒也称得上相得益彰，至少没有公开的龃龉。
前段时间一次性奠基开工6栋楼的“大手笔”，在充足的人力、新到的宏远设备以及罗明狠抓的管理下，也显得波澜不惊。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天上午，罗明正在办公室审阅一份月度进度报告，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随即张海峰便推门而入。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罗总，打扰了，有个事想跟您沟通一下。”张海峰走到办公桌前，没有坐下，直接切入主题。
“海峰，坐，什么事？”罗明放下笔，身体向后靠了靠，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位来自对立阵营的“搭档”。
张海峰依言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为项目着想的恳切：“是关于材料供应部那边。罗总，我认为，我们现在的材料供应体系存在不小的风险，需要尽快引入新的供应商，形成有效的竞争机制。”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罗明的表情，继续说道：“您看，现在加上前几天刚奠基的那6栋，我们同时在建的楼栋达到了9栋！这体量，这消耗速度，前所未有。所有的水泥、砂石、钢材、模板板材，甚至包括一些辅材，几乎都只依赖于单一供应商！这太危险了！”
张海峰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忧虑：“这些供应商仗着独家供货的地位，一个个牛气得很！价格上难谈不说，供货的及时性和质量稳定性也全靠他们自觉！万一哪个环节，比如水泥厂检修，或者钢材运输出点问题，哪怕只是延迟个两三天，我们这9栋楼的施工进度就得大受影响！到时候几百号工人窝工，工期延误，甲方追责，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这不仅仅是成本问题，更是项目成败的关键！”
罗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张海峰这番分析，条理清晰，句句在理，直指要害。单一供应商垄断带来的风险，他作为项目负责人，岂能不知？
这确实是项目稳定运行的一大隐患。
但是，问题在于，这个“要害”是谁的“要害”？
材料供应部，从公司总部到项目部，一直是张波这一系牢牢掌控的核心领域之一。
负责这一块的吴总，是张波的老部下，也是通达并入华建后，张波安插在关键岗位的嫡系人马。
张海峰此刻提出要打破垄断，引入竞争，其目的真的如他所说那般纯粹，只是为了项目稳定吗？
还是林国栋一系，试图以此为突破口，撬动张波在物资供应这块的根基？
抑或是张海峰个人想在其中分一杯羹？
罗明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缓缓点了点头：“海峰，你说的……很有道理。单一供应商确实存在风险，尤其是在我们现在这种大规模施工的态势下，容易被卡脖子。这个问题，确实值得重视。”
张海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没想到罗明会如此爽快地赞同他的观点。按照派系立场，罗明应该极力维护现有格局才对。他准备好的更多说辞，一时竟有些卡壳：“呃……罗总您也这么认为？”
“怎么？”罗明捕捉到了张海峰那一闪而过的诧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觉得我不该赞同？还是觉得我该为了维护谁的利益，就罔顾项目的实际风险？”
“不不不！”张海峰连忙摆手，挤出笑容，“罗总您深明大义，以项目为重，我佩服！只是……有点意外您这么支持。”
罗明摆摆手，语气显得很“真诚”：“不论派系，单从项目管理和风险控制的角度看，你的提议是正当的。其实，海峰，我们共事这段时间，抛开立场，在很多工程理念和具体做法上，还是挺合得来的，对吧？”
“是是是！”张海峰连忙点头，笑容自然了些，“能和罗总共事，我也觉得很舒服，很顺畅！”
“好，”罗明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既然我们都认为有必要，那就着手办。这样，你先去准备一下，把具体存在的风险点、可能引入的供应商类型（比如水泥、钢材至少各找两家备选）、以及引入竞争机制的初步想法，整理个材料。下午……两点吧，我们召集项目班子和物资、技术、工程几个口的负责人，开个专题会，统一一下思想，深入交流下意见。等我们内部形成共识了，再正式上报给公司物资供应部，走流程申请。”
“好！罗总考虑周全！我这就去准备！”张海峰精神一振，起身告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办公室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罗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眉头微蹙。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忙的工地，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
张海峰这一手，阳谋的味道很浓。
道理摆在那里，他罗明如果硬顶着不办，就是不顾项目大局，正好授人以柄。但如果顺着办，就等于自己动手去撬动波哥的基本盘，物资供应部的吴总那边如何交代？波哥又会怎么想？
思虑片刻，罗明掐灭烟头，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波哥，我罗明。”电话接通，罗明的语气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
“嗯，说。”张波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有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是关于我们项目物资供应部……或者说，整个公司物资供应体系的问题。”罗明斟酌着措辞。
“怎么了？材料出问题了？哪个供应商掉链子了？”张波的声音立刻警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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