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热风卷着尘土,刮得人睁不开眼。刘家大院的吊桥刚放下一半,就见远处的土路上来了一小队人马,约莫十几个,衣衫不整,旗帜歪斜,为首的是个穿着长衫却沾满泥点的中年文士,骑着一匹瘦马,身后跟着几个挎刀的兵卒,个个面带菜色,透着一股仓皇。
“是县里的人。”赵忠眯着眼看了片刻,低声对身边的刘江道,“那个文士好像是王县令的师爷。”
刘江站在门内,眉头微蹙。自武安县城被破后,清源县城就一直风声鹤唳,县令王启年几次想组织乡勇守城,都因缺粮缺饷不了了之。此刻这副阵仗,怕是出了大事。
“开正门,迎一下。”刘江道。
吊桥缓缓放下,师爷看到门口列队的护卫队,眼睛亮了亮,翻身下马时差点摔了个趔趄,被兵卒扶着,快步走上前来,拱手作揖,语气急促:“刘少爷!总算找到您了!王大人有急事相求!”
“师爷客气了。”刘江拱手还礼,语气平静,“里面请,有话慢慢说。”
到了大厅,刚坐下,师爷就迫不及待地拍着桌子:“刘少爷,情况紧急!那‘闯王余部’王老虎,带着上千人马来了!离县城只剩十里地了!”
“王老虎?”刘江故作惊讶,心里却早有准备。这股流寇在武安烧杀抢掠的消息,王二早就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正是!”师爷抹了把汗,声音发颤,“那厮原是李自成麾下的小头目,兵败后带着残部流窜,手下都是些见过血的悍匪,还有几十匹战马!县城里的守军满打满算不足三百,粮库里的粮食撑不过三天,这城……这城快守不住了!”
他突然站起身,对着刘江深深一揖:“刘少爷,您是知道的,咱们清源城唇亡齿寒!县城若破,您这大院也难独善其身啊!王大人恳请您,借粮千石,再借些护卫相助守城,只要能守住县城,日后朝廷论功行赏,必有刘家一份!”
千石粮?借兵?刘江心里冷笑。千石粮几乎是他现存粮食的三分之一,护卫队更是他的根本,怎么可能外借?王启年这是病急乱投医,想把他拉下水。
“师爷言重了。”刘江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恭敬,“县城有难,刘某岂能坐视不理?只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难色:“不瞒师爷,前几日刚有小股流寇袭扰,虽被打退,却也折损了不少弟兄,护卫队如今只剩三十余人,个个带伤,连院墙都还在修补,自保尚且勉强,实在抽不出人手援城啊。”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堵死了借兵的可能。
师爷的脸沉了沉,显然不信:“刘少爷说笑了,谁不知道您打退了白狼帮,又加固了院墙,护卫队精锐得很……”
“师爷有所不知。”赵忠在一旁帮腔,撸起袖子露出还缠着绷带的左臂,“上次打白狼帮,弟兄们死伤过半,现在的都是些新补的流民,连刀都握不稳,去了也是送命,反而给王大人添乱。”
师爷看着赵忠手臂上的伤,又看了看厅外巡逻的护卫,确实有几个面生的年轻汉子,动作还带着生涩,脸色更难看了。
“那粮食……”他不死心,又把话题拉回粮食上,“千石若有难处,八百石也行!五百石!只要能让守军撑过这几日,王大人必有重谢!”
“粮食倒是可以匀出一些。”刘江沉吟道,“库房里还有些陈粮,是去年的糙米,约莫一百石,虽不新鲜,却还能吃,就当刘某为守城尽份心意。”
一百石?师爷差点跳起来。他来时王县令特意交代,最少要借五百石,这一百石塞牙缝都不够!
“刘少爷!”师爷的语气变了,带着几分不悦,“您这就不够意思了!谁不知道您刘家粮仓充盈?别说千石,就是三千石也拿得出来!如今县城危急,您坐拥粮草却见死不救,传出去,怕是落个‘坐拥粮草,不恤王事’的名声,对刘家不利啊!”
这是在施压了。刘江心里清楚,所谓的“名声”是假,怕他不肯出血才是真。
他放下茶碗,脸色也沉了下来,语气却依旧平稳:“师爷这话就错了。刘某虽有家产,却也需养活院里上下百口人,还要防备流寇,粮食不敢多动。这一百石陈粮,已是倾其所有能匀出的了。”
“至于‘不恤王事’,”刘江看着师爷,眼神锐利,“刘某一没抗税,二没通匪,守着自家院子,护着乡邻,何错之有?县城有难,王大人是父母官,理当担责,刘某能出一百石粮,已是尽了百姓的本分。”
话说到这份上,再纠缠就没意思了。师爷看着刘江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今天想借兵借粮是不可能了,心里又气又急,却发作不得——刘家现在兵强马壮,真逼急了,他们这十几个人怕是走不出大院。
“好,好个刘少爷!”师爷拂袖而起,“这一百石粮,我替王大人谢过了!只是还望刘少爷好自为之!”
刘江也不起身相送,只是淡淡道:“赵大哥,送客。让管家把那一百石陈粮装上他们的车。”
“是。”赵忠应道,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
师爷带着兵卒,拉着那一百石糙米,灰溜溜地离开了。走到半路,一个兵卒忍不住问:“师爷,就这么回去?王大人那边……”
“还能怎么办?”师爷没好气地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头,“那刘江是个硬茬,油盐不进!咱们这点人手,强抢是找死!回去告诉大人,只能另想办法了……”他心里清楚,所谓的“另想办法”,不过是自欺欺人,县城的破局,怕是难了。
刘家大院里,赵忠看着远去的队伍,对刘江道:“少爷,就这么得罪了王县令,怕是不妥吧?”
“得罪也没办法。”刘江走到门口,望着县城的方向,“县城守不住,借再多粮、派再多兵也没用,不过是填进去罢了。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守好自己的院子,等着看风向。”
他知道,王启年这一去,必然又气又无奈,但他别无选择。乱世之中,自保尚且艰难,哪有余力去填别人的窟窿?
那一百石陈粮,算是买个清静,也算是给县城的最后一点“体面”。
至于后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风,已经越来越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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