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来,太阳像个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天上。连续三个月,滴雨未下。
刘家大院外的田地,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龟裂的土地像一张张渴死的嘴,裂缝宽得能塞进拳头,土块干硬得像石头,用锄头砸下去,只溅起几片尘土。往年这个时候该泛着青绿的玉米地,如今只剩下枯黄的秸秆,风一吹就簌簌作响,像在哭。
村外的小河早就干了底,裸露的河床裂成一块块,死去的鱼虾干硬成了标本,被晒得发白。有胆大的村民想去河底挖点淤泥种点菜,却发现淤泥早就变成了粉末,一捏就碎。
更可怕的是蝗灾。
不知从哪飞来的蝗虫,遮天蔽日,像一团团褐色的乌云。它们飞过的地方,田里最后一点枯草被啃得精光,连树皮都被啄得坑坑洼洼。孩子们拿着扫帚在院里扑打,却根本赶不走这无穷无尽的虫潮,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啃食完院墙上的青苔,又嗡嗡地飞向别处。
“完了,今年的秋收……算是彻底绝了。”管家站在门口,看着外面被蝗虫席卷过的田地,声音发颤。往年这时候,佃户们早该忙着收割了,可现在,地里连一粒能打的粮食都没有。
天灾之下,人祸接踵而至。
通往清源城的官道上,挤满了逃荒的流民。他们大多是附近村子的农户,带着破碗、旧衣,拖家带口,一步一挪地往前蹭。男人赤着脚,脚底板磨出了血泡;女人抱着饿得直哭的孩子,眼神麻木得像块石头;老人走不动了,就被家人用简易的木车推着,嘴里喃喃地念着“老天爷”,声音微弱得听不清。
刘江让人在院墙外拉起了一道粗绳,禁止流民靠近。可每天清晨,绳外还是会挤满人,伸着枯瘦的手,朝着院里哭喊:“刘老爷!刘少爷!给口吃的吧!”“哪怕一口水也行啊!”
有一次,一个女人抱着个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跪在绳前,哭着把孩子往刘江面前递:“少爷,您行行好,收下这娃吧!给口饭,让他活下来就行!我……我给您当牛做马!”
刘江看着那孩子紧闭的眼,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可他只能硬起心肠,让家丁把她们劝走。开了一个口子,就会有无数人涌上来,院里的粮食再多,也填不满这无底洞。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传闻。
王二从外面回来,脸色惨白地说,他在三十里外的破庙里,看到有人在煮东西,锅里飘着的……像是人的骨头。“他们说……是实在没吃的了,易子而食……”他声音发颤,连喝了三碗水都没压下去。
这话像一块冰,扔进了刘家大院,每个人都觉得后脖颈发凉。
院里的粮食,成了所有人的命根子。
刘江召开了一次家会,连刘远都扶着拐杖来了。粮仓的账册摊在桌上,三百石糙米,五十石豆子,看着不少,可架不住坐吃山空,还要防备流寇和可能到来的饥荒。
“从今天起,全院实行定量配给。”刘江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护卫队因为要训练、值岗,每人每天糙米八两;仆役、流民五两;咱们家里人,包括我和爹,也按五两算。豆子留着煮粥,每天限量供应。”
“什么?”刘远皱起眉,“咱们也吃五两?那够什么?”他一辈子没受过这苦,顿顿都要吃足两碗饭。
“爹,现在不是讲体面的时候。”刘江看着他,“省一口,就能多撑一天。要是粮食没了,咱们谁也活不了。”
赵忠也点头:“老爷,少爷说得对。弟兄们都没意见,保证好好训练,守住院子。”
王铁山、张猎户也纷纷表态,愿意按定量领粮。
配给制实行的第一天,伙房就炸了锅。
“就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一个新来的流民青壮看着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和一个小窝头,忍不住嚷嚷。
“嫌少?嫌少滚出去!”王二瞪了他一眼,把自己碗里的窝头掰了一小块给他,“外面多少人等着这口吃的?能有就不错了!”
那青壮看着王二碗里剩下的小半块窝头,又看了看院墙外那些伸着脖子的流民,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粥。
刘江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定量配给会引起不满,甚至可能引发内乱,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他让人把粮仓的门锁死,钥匙由他和赵忠、管家三人轮流保管,每天的粮食出库,都要三人同时在场,登记在册。
连刘远都收敛了脾气,每天看着碗里的粥,虽然皱着眉,却再也没抱怨过。有一次,他把自己碗里的豆子拨了一半给刘江,低声道:“你伤还没好利索,多吃点。”
刘江没接,又把豆子拨了回去:“您年纪大了,更需要营养。”
父子俩的手在碗上碰了一下,都没说话,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透过干硬的树枝,照在龟裂的土地上,像一幅苍凉的画。院墙外,流民的哭喊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零星的咳嗽和孩子的呜咽。院内,护卫队的训练声依旧,只是每个人的动作都慢了些,大概是饿的。
刘江站在箭楼上,看着这一切,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窝头。
旱灾,蝗灾,流民,饥荒……
这乱世,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他不知道院里的粮食能撑多久,不知道下一次来的是流寇还是更可怕的天灾,甚至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但他知道,必须撑下去。
哪怕每天只能吃五两糙米,哪怕要听着墙外的哭喊硬起心肠,哪怕前路一片黑暗。
因为他是家主,是这院里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必须站着,直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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