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从清源县城方向传来——“轰隆!”
那声音像闷雷滚过地面,又像巨锤砸在心头,刘家大院的墙都跟着颤了颤。正在巡视的刘江猛地停住脚步,抬头望向西北,眼神瞬间凝重如铁。
“是火药!”赵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他在边关见过火药爆破城墙的威力,“王老虎……他竟然有火药!”
话音未落,第二声、第三声巨响接连传来,间隔越来越短,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紧接着,是城门木栓断裂的“咔嚓”声,混杂着流寇疯狂的呐喊:“破城了!杀啊!抢啊!”
城,破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县城方向的火光陡然拔高,像突然窜起的火蛇,舔舐着铅灰色的天空。原本只是零星的火苗,此刻连成了片,烈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天都染成了血红色。浓烟滚滚,遮天蔽日,连初升的太阳都被遮得只剩一团模糊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的焦糊味越来越浓,呛得人喉咙发紧。
“啊——!”
凄厉的惨叫声顺着风飘过来,起初是零星的哭喊,很快就汇成了一片,像无数冤魂在嘶吼。那声音里有男人的怒骂,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啼哭,还有刀斧砍击骨肉的闷响,混杂在一起,织成了一张绝望的网,死死罩住了这片土地。
“快看!有人跑出来了!”箭楼上的护卫突然大喊。
刘江和众人涌上西侧墙,手扒着垛口,朝着县城东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尘土飞扬的官道上,黑压压的人群正朝着这边涌来——那是从城里逃出来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有的赤着脚,有的抱着孩子,有的背着老人,像被洪水冲散的蚁群,跌跌撞撞地往南跑。
一个妇人怀里的孩子哭哑了嗓子,她却顾不上哄,只是机械地往前跑,裙摆被地上的碎石划破,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一个老汉拄着拐杖,被年轻后生架着,每走一步都要喘半天,眼神涣散地望着身后的火光,嘴里喃喃着“家没了……家没了”;还有几个少年,手里攥着半截木棍,警惕地回头张望,像是在提防追赶的流寇。
跑在最前面的人,离大院已经不到三里地。他们看到了刘家大院的高墙和飘扬的旗帜,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突然朝着这边哭喊:“刘少爷!开门!救救我们!”“流寇在后面追!快开门啊!”
他们的声音里带着极致的恐惧,身后不远处,隐约能看到十几个骑着马的黑影,手里挥舞着刀,正朝着逃民的方向追赶,马蹄扬起的烟尘,像一条毒蛇,紧追不舍。
“砰!”一个逃民跑得慢了些,被马背上的流寇一刀砍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路面。后面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跑得更快了,甚至有人因为慌乱,被同伴推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墙头上,刘家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脸色一个个惨白如纸。
王二握着刀的手在抖,嘴唇哆嗦着:“这……这就是城破……”他打退过白狼帮,见过死人,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那不是战斗,是屠杀。
一个新加入的流民青壮,看着被砍倒的逃民,突然捂住嘴,蹲在地上干呕起来。他的老家就在县城附近,不知道亲人是否还活着。
刘远拄着拐杖,站在箭楼的阴影里,看着那片冲天的火光,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老泪。他活了六十多年,经历过灾荒,见过兵乱,却从未想过,太平了半辈子的清源城,会落得如此下场。
“爹……”刘江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
刘远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开门……不能开……”他知道,一旦开门,这些逃民涌进来,后面的流寇也会跟着冲进来,大院就完了。可看着那些哭喊的百姓,他的心像被刀剜一样疼。
刘江没说话,只是转身看向墙下的护卫队。
赵忠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都在响,他抬头看向刘江,眼神里有愤怒,有不忍,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少爷,守好咱们的墙。”
张猎户默默地搭上一支箭,箭头对准了远处追赶的流寇骑兵,却没有放——距离太远,射不中,只会暴露箭术。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里燃烧着怒火。
那些逃民越来越近,哭喊声也越来越清晰。有人摔倒了,后面的人踩着他的身体过去;有人被流寇的箭射中,惨叫着倒下;最终能跑到大院护城河对岸的,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他们扒着沟边的土坡,朝着墙上哭喊:“刘少爷!求求您了!放我们过去吧!哪怕让我们在墙外站着也行啊!”
流寇的骑兵追到了沟对岸,勒住马,看着墙高沟深的大院,又看了看沟边的逃民,突然放声大笑,举起刀,朝着那些绝望的百姓砍了下去。
惨叫声再次响起,很快又归于沉寂。
墙头上,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都看着对岸的惨状,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忘了。兔死狐悲的寒意,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清源城的今天,会不会就是他们的明天?
刘江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对着呆立的护卫队吼道:“都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那就是城破的下场!就是我们守不住这墙的下场!”
“现在!不是可怜别人的时候!是握紧手里的刀!搭好手里的箭!”
“流寇杀完了城里的人,下一个就是我们!想活命,就把这墙守住!用他们的血,换我们的命!”
“守住墙!守住家!”
最后六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呆立的护卫队猛地回过神,眼里的恐惧被愤怒和决绝取代。赵忠举起长枪,嘶吼道:“守住墙!守住家!”
“守住墙!守住家!”
六十个护卫齐声呐喊,声音穿透了弥漫的焦糊味,穿透了远处的火光和惨叫,像一道惊雷,在刘家大院的上空炸响。
他们看着对岸的人间地狱,看着那些熄灭的生命,终于明白——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道墙,不仅是砖石垒成的防线,更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必须守住。
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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