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稍歇的间隙,二十余骑在堡外一里处停了下来。为首的汉子勒住马,翻身跳下,皮靴踩在积雪上陷下半寸。他约莫四十岁,满脸虬髯,额头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正是这队蒙古骑兵的头领,名叫巴特尔——在蒙语里是“勇士”的意思。
巴特尔没靠近,只眯着眼盯着刘家堡,目光像鹰隼般锐利,从东墙的加固石基扫到北墙的抛石机土台,再到垛口后隐约可见的守军身影,连墙根下插满的铁蒺藜都没放过。旁边的副手凑过来,低声道:“头领,这堡子修得结实,沟深墙高,还有那能扔石头的木架子,硬冲怕是要吃亏。”
巴特尔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向东南角——那里曾是王老虎攻过的薄弱点,如今却垒起了半人高的石墙,石缝里还凝着未化的泥浆,显然是刚加固过。“你看那里,”他声音低沉,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粗哑,“之前该是有缺口,现在补得比别处还厚。守军不傻,知道咱们会找软处咬。”
他又指向堡墙上的垛口:“你再看那些人,虽紧张,却没乱。有人持弓,有人握枪,还有人盯着咱们的动静,阵型没散——不是乌合之众,是练过的。”
副手挠了挠头:“那咱们……还冲吗?二十多骑,要是猛冲,说不定能撕开个口子。”
“冲?”巴特尔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咱们的马快,刀利,可他们的墙硬,箭多,还有那会炸的铁疙瘩(指震天雷)。硬冲过去,马会被铁蒺藜扎伤,人会被箭射穿,就算侥幸到了墙根,他们扔几个铁疙瘩下来,咱们这点人不够填沟的。”
他在草原上打了半辈子仗,最懂“不做亏本买卖”——蒙古骑兵靠的是机动和突袭,不是硬拼工事。眼前这刘家堡,像一块裹了铁壳的硬骨头,直接啃,只会崩掉自己的牙。
“传我命令。”巴特尔翻身上马,目光重新落向堡墙,“不冲了。分成三队,一队守着北边,防他们跑;另外两队,轮番上去骚扰,白天射箭,夜里也射,不让他们安生。”
“夜里也射?”副手愣了愣,“夜里看不清楚,箭都白费了。”
“白费也射。”巴特尔勒紧马缰绳,眼神冷了下来,“咱们要的不是杀人,是磨他们。白天射,让他们不敢露头;夜里射,让他们睡不好觉。等他们困了,累了,箭矢耗光了,精神垮了,自然会有弱点露出来——到时候再咬,一咬一个准。”
副手恍然大悟,连忙下去传令。
没过多久,堡外的马蹄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不再是零散的试探,而是有节奏的轮番骚扰。
第一队五骑先上,朝着西墙疾驰,到了七十步远,抛射一轮箭矢,不管中没中,立刻拨马回撤;刚撤到安全地带,第二队五骑又朝着东墙冲去,同样抛射箭矢后撤离;两队轮流上阵,中间只留片刻间隙,马蹄声、箭矢声,几乎没停过。
白天还好,守军能看清骑兵的动向,弓手虽难瞄准,却能提前躲在垛口后;可到了夜里,情况就难了——巴特尔让人在马尾巴上绑了树枝,拖着树枝在雪地里跑,“哗啦哗啦”的声响,分不清是骑兵来了,还是风吹树枝动;偶尔还有骑兵朝着堡内扔火把,虽没烧起来,却吓得妇孺们在窖里瑟瑟发抖,也让守夜的护卫精神高度紧绷,不敢合眼。
有个年轻护卫,守了一夜西墙,眼睛熬得通红,刚靠在垛口边想歇口气,一支冷箭突然从黑暗里射来,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在身后的木柱上,箭尾“嗡嗡”的颤动声,吓得他瞬间清醒,再也不敢犯困。
刘江整夜都在堡墙上巡查,看到守夜的护卫眼皮打架,就递过一碗热姜汤;看到弓手们因为频繁举弓胳膊发酸,就让他们轮流休息,换持长枪的护卫顶在垛口后。他还让人清点箭矢——从白天到夜里,守军已射出了三百多支箭,却只伤了一匹马,而蒙古骑兵射来的箭,虽没造成大伤亡,却已有五个护卫、三个流民被射伤,还有不少箭矢钉在墙头上,像一个个刺眼的警告。
“少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赵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他们人少,却能轮着歇;咱们人多,却得盯着四面墙,再耗两天,弟兄们就撑不住了。”
刘江望着堡外黑暗中隐约的马蹄声,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撑也得撑。他们想磨垮咱们,咱们就偏不垮。让伙房多煮些热粥,夜里给守夜的人加碗肉干,补补体力;再让工匠坊连夜赶制些火把,夜里把堡墙照亮些,让他们的冷箭没那么容易射准。”
他知道,巴特尔的战术很毒——像一群围着猎物的狼,不扑,不咬,只在旁边打转,用叫声和獠牙磨掉猎物的勇气和体力。而他们能做的,只有攥紧手里的刀和弓,守住这道铜墙铁壁,等着对方先露出破绽。
天快亮时,东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堡外的马蹄声终于歇了片刻——蒙古骑兵也需要休息。可刘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太阳升起,新一轮的骚扰,又会开始。
堡墙上,守了一夜的护卫们靠在垛口边,喝着热粥,眼神里满是疲惫,却没有绝望。他们知道,这道墙后,是四百多口人的家,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就算再累,再难,也得守住。
巴特尔在北边的雪地里勒马而立,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刘家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有的是耐心——草原上的狼,能盯着猎物等三天三夜,直到猎物倒下。这刘家堡,再硬的骨头,也终有被啃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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