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种子落进土里时,思砚正蹲在菜畦边画新芽。融雪后的泥土软乎乎的,带着股潮湿的腥气,苏晚刚撒下去的种子像把碎芝麻,埋在细土下,仿佛下一秒就会顶破地皮。他捏着那支紫竹狼毫,笔尖轻得像羽毛,在宣纸上勾勒出刚冒头的绿尖,嫩得能掐出水来。
“别画太急,”苏晚提着水壶过来,壶嘴的水流细如发丝,慢慢渗进种子周围的土,“这苗得三天才冒头,你现在画的,是心里的盼头。”她用指尖捻了点肥土,撒在画稿旁的菜畦里,“加了点去年的谷壳灰,肥得很,保准苗长得壮。”
林砚扛着锄头从院外进来,锄刃上还沾着新翻的土。“张叔说今天该翻地了,”他把锄头往墙根一靠,“底下的冻土化透了,能种春萝卜。”他凑过来看画稿,指着那抹绿尖笑:“这苗画得比真的还精神,像你外婆纳鞋底的针,透着股钻劲。”
思砚想起去年的薄荷苗,被他不小心踩折了好几株,苏晚没骂他,只是蹲在地里补种,说“苗跟人一样,跌一跤才长得稳”。阳光透过槐树枝落在菜畦上,泥土的褐泛着金,像幅没干的油画。
外婆坐在凉棚下,把陈年老布剪成小块,泡在米汤里,是准备糊窗缝的新纸。“去年的麻纸被雪浸得透了,”她把布块捞出来拧干,“得换层新的,不然春风刮进来,吹得画案上都是灰。”思砚看着那些褪色的布块,突然觉得像极了菜畦里的旧土,虽然看着不起眼,却能养出嫩苗。
午后,来老先生带着包新的颜料过来,是石绿和藤黄,研得细如粉尘。“给你画春苗用,”他把颜料放在画案上,“石绿要调得淡,才像刚冒头的嫩,藤黄多了就显老,失了春的气。”思砚调了点颜料,在绿尖旁添了只蚂蚁,黑得发亮,正沿着土缝爬,像在探索这新的春天。
林砚在菜畦边围了圈竹篱笆,细竹条弯成弧形,像给新苗搭了个小摇篮。“防着鸡啄,”他用麻绳把竹条绑牢,“去年的萝卜苗就是被张婶家的鸡啄了,心疼得你苏姨直掉泪。”思砚想起苏晚当时红着的眼眶,突然在画里的篱笆外添了只缩着脖子的鸡,像在认错。
苏晚端来刚蒸的春卷,放在画案上,薄皮里裹着荠菜和豆腐,绿莹莹的,像把春天包在了里面。“来老先生,尝尝这个,”她递过去一双竹筷,“思砚说比镇上酒楼的还鲜。”来老先生咬了口,点头道:“有土气,这才是春味,比那些加了香料的强。”
傍晚收工时,画稿上的《新苗图》已经有了模样:绿尖破土,蚂蚁探路,篱笆圈着希望,连那只认错的鸡都透着憨。林砚把翻好的地耙平,苏晚给新苗浇了最后一遍水,外婆把糊好的窗纸贴在窗棂上,说“这下春风刮不进灰了”。
思砚坐在菜畦边,看夕阳的光落在新苗的画稿上,石绿的尖泛着暖,像撒了把碎玉。他想起土里的种子、画里的苗、身边人的笑,突然觉得这春泥里的新苗,不仅在菜畦里,更在心里——有破土的劲,有生长的盼,有守护的暖,还有藏在岁月里的生生不息,都像这新苗的根,在旧土扎实地扎下去,再向着阳光,一点点往上冒。
夜风带着泥土的香吹进来,画案上的颜料还散发着石绿的清,像把春天的气都锁进了墨里。思砚知道,等过几天,菜畦里的绿尖会真的冒出来,比画里的更嫩;等夏天来了,薄荷会爬满整个菜畦,香得人发醉;而他会继续画下去,把这春泥里的希望画进纸里,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像这新苗一样,带着点怯,带着点勇,在岁月里慢慢长,越来越旺,越来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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