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北京,紫禁城。正统十二年。
我们许久未见的朱祁镇在干嘛呢?
此时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太皇太后张氏和长兴公辅政的少年天子了。
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渴望摆脱文官集团的掣肘,大权独揽,乾纲独断。
他深切地感受到,以内阁和六科给事中为代表的文官体系,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制约着他的每一项决策。
尤其是军队方面,文官通过掌握粮饷审计、参与军事决策、审理军民纠纷等方式。
对武将集团形成了强有力的监督和制约,这也间接限制了皇帝通过武将直接行使权力。
朱祁镇决心要打破这种平衡。
这一日,朝会上,朱祁镇抛出了一项酝酿已久的“新政”草案。
核心只有一条:今后地方上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文官。
但凡涉及军队粮饷调配核查、军屯事务及军民纠纷审理时。
其过程必须接受当地镇守总兵官或指定高级武将的“协同监督”。
武将有权对文官的处置提出异议,并可直奏御前。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文官集团瞬间炸开了锅。内阁首辅带头出列,言辞激烈:
“陛下!此议万万不可!文武各有职分,方能使国政井然。”
“若使武将监督文官办案,则权责混淆,必生祸乱!且文官清流,岂容武夫掣肘?”
御史言官们纷纷跟上,引经据典,批评此举是开历史倒车,必将导致武将跋扈,地方失衡。
然而,并非所有重量级官员都立即表态。兵部右侍郎、帝师、托孤重臣于谦只是微蹙眉头,沉吟不语。
他身后的几位兵部、都察院的实权官员,也保持着沉默,目光在于谦、皇帝和内阁之间移动。
于谦的影响力早已超越一部侍郎。作为先帝朱瞻基精心挑选的托孤重臣和朱祁镇的老师。
他身边聚集了一批务实、干练、强调效率和纪律的官员,形成了被称为“于党”的势力。
他们不同于传统清流文官的迂阔,在军政事务上拥有极大话语权。
于谦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解读的态度。
朱祁镇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分裂的场面,心中更加不悦。他知道于谦的份量,更希望于谦能站在自己这边。
争论持续数日,文官集团态度强硬,死活不肯通过这项决议。
于谦在此期间曾私下觐见,试图劝说皇帝采取更缓和、更制度化的方式加强军备管理。
而非如此简单粗暴地让武将监督文官,以免引发更大混乱,但被朱祁镇不耐烦地拒绝了。
朱祁镇的耐心耗尽了。他对身旁的王振使了个眼色。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京城着名的烟花柳巷之地…
几位白天在朝堂上跳得最凶、以道德文章自诩的御史和给事中,被东厂的番子“恰好”堵在了妓院里,“人赃并获”。
次日朝会,没等这几位官员出列谏言,王振的心腹、东厂提督太监就先一步出班,朗声奏报此事。
朝堂上一片死寂。那几位官员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朱祁镇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诸位先生平日满口仁义道德,国之柱石。却原来私下竟是这般行径?”
“如此德行,如何能表率群臣?朕看,正是缺乏监督,才让你们如此肆无忌惮!”
“新政之议,不必再争了。着即通过,颁行天下!”
一场突如其来的道德丑闻,成了压垮文官集团反对意见的最后一根稻草。内阁成员脸色铁青,却无力反驳。
就在这时,于谦终于出列。他没有看那些瘫倒的同僚,而是面向朱祁镇,声音沉稳有力:
“陛下,整肃纲纪,臣无异议。然则,新政关乎国体,执行细则尤为关键。”
“若监督之权界不清,恐生新的弊端。”
“臣奏请,由兵部、五军都督府与相关各部共议细则,明确监督范围、程序及奏报渠道,务求权责对等,以免矫枉过正,反伤国本。”
于谦这番话,为后续操作留下了巨大的空间和缓冲,避免武将在缺乏制约下 为所欲为。
朱祁镇正沉浸在胜利的快感中,见于谦没有直接反对,反而像是要来“完善”细节,便爽快答应:
“准奏!由于卿会同相关衙门,详议细则奏来。”
消息传出,武将集团弹冠相庆,但也知道具体怎么“监督”,还得和于谦这个务实派大佬商量。
文官集团倍感屈辱,但对于谦在最后关头试图给新政套上“缰绳”的努力,心情复杂。
朝堂之上,君、文、武、于多方势力之间的对立与博弈愈发微妙尖锐。
朱祁镇用非常手段暂时达到了目的。他却不知道,这种依靠权术和压迫建立起来的平衡有多么脆弱。
他更不会想到,遥远的西方,他那位“已故”的姑太爷陈兴,正用另一种更冷酷、更彻底的方式,掌控着一个国家的命脉。
两大帝国,两位掌控者,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推行着自己的意志。
而大明帝国的命运,却已在这君臣离心、各派系相互猜忌制衡的暗流中,悄然埋下了危险的伏笔。
朱祁镇以为凭借雷霆手段和东厂的缜密罗织,杀一儆百,便能将新政顺利推行下去。
然而,他低估了文官集团百年来的底蕴和韧性,也高估了皇权在具体执行层面的穿透力。
新政的条文发往各地后,除了少数与厂卫关系密切或急于讨好皇帝的武将辖区外。
在大多数地方,尤其是江南、湖广等文官势力根深蒂固的地区,遭遇了无声而坚决的软抵抗。
地方布政使、按察使接到文书后,往往回复“兹事体大,需详加核议”;
“本地情形特殊,需因地制宜制定细则”,将问题拖入无休止的文牍往来中。
当武将依据新政要求前来“协同监督”军粮审计或军民诉讼时,文官衙门会以“账目尚未整理完毕”、“案卷调阅需时”等理由搪塞。
或者安排在最微不足道的环节让武将参与,核心决策依然关起门来自己定。
文官集团严格抠字眼,将“监督权”解释为“知情权”而非“否决权”。
武将提出的异议被记录在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切照旧。
在朝中担任要职、与地方利益攸关的清流言官和部分内阁属官。
通过私人信函、门生故旧网络,向地方大员传递着“稍安勿躁”、“虚与委蛇”、“法不责众”的暗示。
甚至提供如何钻规则空子的“指点”。这种无形的支持,让地方官员更有底气。
这一切,自然通过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探网络,以及陈兴当年上交的眼线。化作一份份密报,堆在了朱祁镇的御案上。
密报里详细记录了某布政使如何拖延会议,某按察使如何将武将晾在偏厅半日。
某京官给老家族兄的信中说了哪些“不当言论”……这些细节让年轻气盛的皇帝感到自己的权威被戏耍和蔑视。
于谦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他的信息渠道同样灵通。
他曾试图在规则内弥合分歧,一方面严厉要求兵部系统配合摸清地方军务实情;
另一方面也私下劝诫一些地方大员勿要过度消极抵抗,以免激化矛盾。
他甚至试图再次面圣,建议皇帝派出由文武重臣组成的联合巡查组,实地解决推行中的问题,而非一味强压。
但朱祁镇正处于愤怒中,认为于谦这是在替文官说话,再次拒绝了他的建议。
皇帝的耐心耗尽,杀意已决。
东厂和锦衣卫迅速“完善”了那几位跳得最欢的地方大员和幕后纵容京官的“罪证”。
或许是几笔经不起严格推敲的陈年旧账,或许是几句被断章取义、曲解其意的私人谈话。
再加上“抗旨不尊”的现成罪名,便铸成了“铁案”。
朱祁镇根本不给这些官员辩解和走正常司法程序的机会,直接下中旨,将这几名官员定为死罪,押赴西市,斩立决!
血淋淋的人头落地,整个大明官场为之震怖!
于谦得知消息时,正在兵部值房。他手中的笔跌落在案牍上,溅起一片墨渍。
他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痛心与无力。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皇帝用最粗暴的方式,撕破了君臣之间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面纱。
自太宗皇帝以后,除了谋反大逆,皇帝极少对高级文官动用死刑。
朱祁镇此举,打破了延续二十多年的潜规则和政治默契。
文官们的恐惧迅速转化为了集体的愤怒和巨大的屈辱感。这不是对待士大夫的方式!这是暴君所为!
次日清晨,奉天门早朝。
朱祁镇本以为经过这次严厉的惩戒,底下应该是一片鸦雀无声、战战兢兢。然而,他错了。
钟鼓声余音未歇,以内阁剩余成员为首,六部九卿、科道言官上百名文官,齐刷刷地出班,然后——扑通一声,全体跪倒在地!
黑压压的一片绯袍玉带,跪满了丹陛之下的广场。为首的阁老须发皆白,涕泪交加,以头叩地,声音悲怆而决绝:
“陛下!擅杀大臣,国朝未有之惨事也!自太宗仁皇帝以来,何曾有过无罪而诛士大夫之君?”
“陛下今日此举,寒天下士子之心,毁祖宗百年之成法!”
“臣等泣血恳请陛下,下罪己之诏,收回成命,抚恤忠良之后!”
“否则……否则臣等便跪死在这殿前,无颜再见天下读书人!”
“请陛下下罪己诏!”
“请陛下收回成命!”
百官齐声高呼,声震殿宇。这是一种沉默的逼宫,一种以集体意志对抗皇权的极端行为。
朱祁镇惊呆了。他看着脚下这些平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臣子,此刻竟敢如此集体胁迫自己!
他的脸色由青转白,猛地站起身,指着殿外的群臣,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反了!都反了!你们这是要逼宫吗?!你们跪着?好!那就跪着!朕看你们能跪到几时!”
说完,朱祁镇一甩龙袖,在宦官惊恐的目光中,竟直接转身,怒气冲冲地要退朝了!
欲将上百名跪在地上的朝廷重臣,直接晾在冰冷的宫殿广场上。
此行为代表着皇帝与整个文官集团的决裂,在这一刻,公开化、白热化。
阳光逐渐升高,照射着广场上跪得笔直却又无比悲凉的身影。
一些年老体弱的官员已经摇摇欲坠,但无人起身。这是一种绝望的抗争。
于谦站在跪倒的同僚们身后,身形挺拔。
没有跟着跪下,他的眉头紧锁,目光扫过跪地的百官,又望向御座方向,眼神无比凝重。
他心知肚明,皇帝这一步,看似威严,实则彻底输了人心,将无数中间派甚至温和派都推向了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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