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酿成更大政治灾难的时刻,于谦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陛下请留步,诸公,且听臣一言。”
众人望去,出声者正是兵部右侍郎、帝师、托孤重臣于谦。
他缓步走出,先向已起身站在御座的朱祁镇深深一揖,然后又转向跪地的百官。
于谦面容肃穆,声音清晰而冷静:
“陛下,雷霆手段,虽可震慑宵小,然士大夫乃国之股肱,纵有罪愆,亦当付之有司,明正典刑。”
“擅行诛戮,确非明君之所为,有伤圣德,亦寒天下士人之心。” 这话,是先承认了皇帝做得过分。
跪地的文官们心中稍缓,以为于谦是来声援的。
但于谦话锋一转,看向百官:“然则,诸公以此集体跪逼之态胁迫君上,又岂是人臣之道?”
“君父有过,当循循善谏,岂能以势相压?此举与市井之徒何异?徒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这话,又是批评文官方法过激。
他再次面向朱祁镇,躬身道:“陛下,臣恳请陛下,暂息天威。诸公亦请起身,各归班列。国事非跪谏可决。”
“陛下所忧,无非新政不行,政令不出紫禁。诸公所虑,无非君权失矩,纲常沦陷。然君臣相疑至此,实非国家之福!”
于谦顿了顿,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臣斗胆建言:陛下可下旨,言明所诛之臣,罪证交由三法司后续核验公示,以安人心。”
“新政推行,可由于某牵头,会同五军都督府、兵部及户部、都察院要员,共议细则,厘清权责,务求既固国本,亦不损体制。如此,可否?”
朱祁镇愣住了,他没想到于谦会这样站出来。
他对于谦的感情是复杂的,既有对老师的敬畏,又有对其不绝对服从自己的不满。
文官集团也沉默了。于谦的威望和实力让他们不得不重视他的话,
最终少年天子还是上了头:岂能受臣子胁迫?此风绝不可长!一旦退让,日后君威何在?
甩了甩袖子扭头就走。
不过却派人给跪着的官员送去茶水、吃食,甚至蒲团,做足“体恤臣工”的表面功夫。
实则是在软化一部分意志不坚者的决心,分化瓦解。
最终,这场逼宫以文官集团的体力不支和内部出现分化而告终。那几位被杀的官员,就这么白死了。
百官们拖着疲惫不堪、饱受屈辱的身躯,沉默地离开了皇宫。
没有人再争辩。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笼罩了整个京城官场。
表面上,朱祁镇赢了。他用强权和血腥镇压了反对声音,新政得以继续推行,皇权的威严似乎得到了极大的伸张。
他相信自己的手段,和自己手中的厂卫。只有他们才是真正忠于自己、能帮自己贯彻意志的人。
但实际上,他输掉了人心,尤其是士大夫集团的最后一丝期待和忠诚。
从这一天起,紫禁城的高墙之内,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
在许多文官心中,已经不再是需要他们尽心辅佐的君主,而是一个刚愎自用、刻薄寡恩的暴君雏形。
“自太宗皇帝后,未有杀谏官者!”这句话像毒刺一样扎在每个文官心里。
一种无声的共识开始在暗中形成:这个皇帝,不能要了。至少,不能让他再这样为所欲为下去。
这种念头并非意味着立刻就要谋反,而是一种心态上的彻底转变:
日后皇帝的旨意,阳奉阴违将成为常态。
皇帝的决策,无论对错,都会受到下意识的抵制和拖延。
皇帝的利益,不再等同于国家的利益,更不等同于他们这些“士大夫”的利益。
甚至……如果皇帝遭遇什么“不幸”,对大明江山而言,或许并非坏事。
朝堂之上的裂痕,只是在于谦强大个人威望和务实能力的强行粘合下,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于谦本人则忧心忡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国家的隐患正在加深。
他所能做的,只是尽最大努力,在自己能影响的范围内,加固边防,整顿军备,维持国家的运转。
他隐隐感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当他下一次需要再次站出来时,面临的恐怕将是比今日百官跪谏更为艰难万倍的局面。
而我们的陈兴,此时正踏上他那段充满回忆与伤感的旅程。
弗朗机的棋局已毕,经济命脉被扼住,社会结构被扭曲,短期内再无兴风作浪之力。
陈兴将后续的琐碎事务交给精心培养的义子义女体系的徒孙辈打理,自已则悄然抽身。
他登上一艘北行的商船,目的地——罗刹。
海风凛冽,越往北越冷。陈兴站在船头,望着灰蓝色的、起伏不定的海面,面容平静,眼神却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永乐年间,他和崇宁还正当年。他们曾在罗刹那片广袤、寒冷而又充满野性的土地上,度过了近两年的时光。
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冒险。尽管环境艰苦,语言不通,但那段日子,或许是崇宁一生中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
她曾不止一次依偎在陈兴怀里,望着罗刹无边无际的雪原和夜空中的极光,轻声说:
“兴哥,若能永远留在此地,只有你我,该多好。这里虽冷,心却是热的。”
那也是陈兴漫长生命中,极少数的、最频繁的为自己而活的片段。
船,终于靠岸。
陈兴踏上罗刹的土地,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松针和冰雪的味道。
城市的样貌已然大变,比三四十年前繁华了许多。
但那些宏伟的东正教教堂洋葱顶、厚重的石制建筑、以及行人身上厚重的毛皮,依然勾勒出独特的北国风情。
他拒绝了车马,独自一人,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冥冥中的指引,缓缓行走。
他找到了那条曾经湍急、如今似乎温顺了些的河流。
他找到了那片他们曾一起打猎、她不小心崴了脚、他背着她走了十里路才回到小木屋的桦树林。
最终,他在一片可以俯瞰部分城镇的山坡上,找到了那个早已倾颓、只剩几段残破地基和焦黑木炭的小木屋旧址。
那里,曾经是他们短暂的家。
陈兴静静地站在废墟前,仿佛一尊雕塑。
几十年的时光在他身上几乎没留下痕迹,却足以让木材化为灰烬,让石头爬满青苔。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收藏了多年、用油布包裹得极好的小布包。
里面是一缕用红线系着的青丝,一枚她戴过的、已失去光泽的普通银簪。
还有一片早已干枯、一碰即碎的白桦树皮,上面似乎曾用刀刻过什么,但岁月已磨平了痕迹。
他就这样站着,从午后站到日头西斜。北地的寒风吹动他依旧乌黑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眼中深沉的哀恸。
一些当地的罗刹孩子好奇地远远看着这个衣着体面、气质非凡却对着废墟发呆的东方人,不敢靠近。
许久,许久。
陈兴缓缓蹲下身,徒手在废墟旁挖了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布包放了进去,轻轻掩上土。没有墓碑,没有标记。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土地,仿佛在与最深沉的过去做一次无声的告别。
“崇宁,”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哽咽,
“我回来了……看看你最喜欢的地方。这里……还是老样子。”
长生不老,意味着要一次又一次地目睹挚爱离去,一次又一次地独自面对物是人非。
他在那片废墟前伫立至夜幕低垂,才转身,一步步走回山下灯火渐起的城镇。
背影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无比寂寥,却又异常挺拔。伤怀过后,生活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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