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一份来自安南的奏疏送到了景泰帝朱祁钰的案头。
是安南王朱高煦的请旨,奏疏中,这位昔日勇猛彪的王言辞恳切,言及自己年老体衰,恐不久于人世。
惟愿死后能归葬父母之侧,葬入大明皇陵,叶落归根。
朱祁钰览奏,心中亦是唏嘘。他对这位曾掀起轩然大波的叔祖并无太多恶感。
念及其毕竟是朱家血脉,不如准其所请,亦可显新朝仁德。
遂朱笔批红:准奏!并允其有生之年再回北京旧邸居住一段时日,看一看故乡风物。归京调养,一应待遇如旧爵。
消息传出,朝野略有议论,但并未掀起太大波澜。毕竟一个快死的老人,早已没了威胁。
陈兴得知此事后,心中百感交集。他对朱高煦的感情确实复杂。
除了偏爱胖胖的朱高炽外,他对这个勇武耿直、却屡屡被父亲朱棣画饼忽悠、最终一步步走向悲剧的“憨憨”汉王,始终存着一份惋惜和心疼。
三月后
是夜,陈兴悄然潜入了已被稍稍收拾、等待旧主归来的老汉王府。
他并未以“陈承兴”的面目,而是换上了那身许久未用的老年妆束,恢复了长兴公陈兴那威严老者的模样。
府内一处暖阁内,朱高煦已是须发皆白,身躯虽依旧高大,却难掩佝偻病态,正靠在榻上剧烈地咳嗽着。
当他看到那个本应早已躺在棺材里、此刻却悄然出现在自己床前的熟悉身影时。
惊得猛地坐起,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声音嘶哑,手指颤抖地指着:
“姑…姑父?!您…您不是已经…这…这难道是朕…我做梦不成?!”他惊得甚至下意识用了安南旧称。
陈兴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床边,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又带着些许顽皮的笑容。
然后在朱高煦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卸去伪装,面容上的皱纹舒展平复,白发转黑…
几个呼吸之间,便从一位垂暮老者,变回了那个朱高煦记忆中、于靖难战场上那般年轻英武的模样!
朱高煦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如同妖术般的变化,嘴巴张了又张,半晌,突然爆发出洪亮却带着病态沙哑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我就说姑父你不是凡人!”
“老头子当年都不知道吧?…哈哈哈!好!好!这秘密…带劲!我比父皇强!”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仿佛发现了世间最有趣的事情,连病痛都暂时忘了。
陈兴等他笑完,才叹了口气坐下:“你这憨货,都快把自己折腾没了,还乐?”
朱高煦抹了把笑出的眼泪,喘着气,却一脸畅快:“能临走前知道这么个大秘密,值了!姑父,你是来看我最后一眼的?”
陈兴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来看你,但不是来看你等死的。手伸过来。”
他不容分说地拉过朱高煦粗糙的大手,搭上脉搏,仔细诊察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底子都快掏空了…早年受伤太多,郁结于心,又不善保养…罢了,我尽力给你调理调理,让你走之前少受点罪,能舒坦些。”
朱高煦任由他施为,只是嘿嘿地笑,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对他而言,陈兴长生不老的秘密,远比什么灵丹妙药更能让他开心。
陈兴一边取出银针为他行针疏导气血,一边缓缓道:
“还有个人,你也该见见了。不然,我怕你俩都带着遗憾走。”
行针完毕,朱高煦感觉胸口的憋闷感确实减轻了不少。陈兴帮他披上外袍,低声道:“别出声,跟我来。”
陈兴扶着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了老汉王府,来到城中另一处极其隐蔽的院落。
进入内室,只见灯下坐着一位同样白发苍苍、气质却更为儒雅沉静的老者,正在看书。
正是假死多年的建文帝朱允炆。他的身体也明显不大好了,不时轻声咳嗽。
朱高煦看到朱允炆,再次愣住,表情复杂无比。他们一个是朱棣的儿子,一个是朱棣从皇位上掀下来的侄子,是血亲,更是政治上的死敌。
朱允炆抬起头,看到被一年轻人扶着的朱高煦进来,也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温和而了然的笑容:“高煦…你来了…你怎么会来这?”
陈兴轻声道:“你们哥俩聊聊吧。几十年的恩怨,到头来,都是一把老骨头了。”
朱允炆苍老的双眸随即转向搀扶着朱高煦的年轻人。
他眉头微蹙,觉得此人有些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不由疑惑地看向朱高煦,用目光询问。
朱高煦没有解释,陈兴也没有继续开口。而是先小心地将朱高煦安顿在椅中,然后才转向朱允炆。
在朱允炆愈发困惑的目光注视下,陈兴越走越近,将脸贴在灯火旁。让他年轻英挺的容貌完整的呈现在朱允炆面前。
“啪”
朱允炆手中的书卷掉落在地,他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住了。
一双老眼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陈兴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巨大的、超出常人理解的冲击,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好半晌,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极其干涩、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姑…姑父?!是…是你?!你…你没…而且你…你怎么会…”
他指了指陈兴的脸,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布满皱纹的脸颊,眼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一旁的朱高煦看到朱允炆这比自己还要震惊的模样,竟忍不住又发出沙哑的低笑,带着一种“不止我一人被吓到”的古怪安慰感。
陈兴看着朱允炆,目光温和,带着一丝歉意:“允炆,抱歉,瞒了你这么多年。”
朱允炆怔怔地看着他,过往的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皇爷爷朱元璋临终前的郑重托孤、靖难兵临城下时陈兴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自己走投无路被他救下并安置。
这些年来他偶尔来看望时那似乎从未改变过的关切…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眼中震惊渐褪,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感慨和明悟,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难怪…难怪皇爷爷当年临终之时…”
“反复叮嘱我…‘凡事要多听长兴公的,他的话,便是朕的话’…我那时只以为是皇爷爷看重姑父的才干和忠诚…”
“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怅惘和一丝苦涩的悔意:
“我若是…我若是当初真能全然听进您的劝谏,不那么…唉,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可惜,可惜了啊…”
但很快,他摇了摇头,那抹悔恨又被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所取代。
他看了看这简陋却安宁的居所,又看了看窗外沉静的夜色,轻声道:
“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到头来…”
“或许现在这般,粗茶淡饭,无人打扰,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归宿。”
“姑父…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安度余生的机会。”
他的语气平和,带着真正的释然。得知陈兴长生不老的秘密,并未激起他任何的野心或不甘。
反而让他更加透彻地看清了过往云烟,更加珍惜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陈兴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轻声道:“你能这么想,最好。”
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对被时代洪流冲得七零八落的堂兄弟,就这样隔着一盏昏灯,平静地聊了起来。
朱高煦嘿然一笑:“允炆哥,没想到你还活着…也好,挺好。”
朱允炆给他倒了杯热茶:“是啊,都老了。听说你在安南那边,也不容易。”
聊童年的模糊记忆,聊靖难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战争,聊各自的漂泊与苦难,聊对四叔\/父皇朱棣那复杂难言的感情…
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感慨和释然。
陈兴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时而低沉时而轻笑的话语声,仰头望着寂寥的星空,心中一片宁静。
他今晚来做这件事,或许于大局无补,但于这两个即将走完一生的老人而言,却是一种最好的慰藉。
让该释怀的释怀,让该知道的知道,这大概是他能为这些故人,所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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