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的潮水缓缓退去,浸湿的素布边缘微微卷起,沙粒黏附其上,凝成一片薄壳。玄阳仍坐原地,拂尘穗尾被那孩童紧攥在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未抽回,也未言语,只是目光微抬,望向天际。
紫气再度奔涌而来,如长河倒悬,自东而西,横贯苍穹。这一次,不再只是预兆,而是法则的具现。天地间气息骤然一凝,连风都停滞了一瞬。老子踏气而至,白衣无尘,立于百丈之外,目光扫过沙滩上围坐的人族孩童。他们仍在沙中划动,有的描出圆,有的勾出折线,动作笨拙,却已显出模仿的意志。
老子抬手,一卷竹简自袖中飞出,悬于半空。其上无字,却有道韵流转,仿佛承载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秩序。他轻声道:“人教立。”
话音落时,竹简自行展开,一道金光自卷首蔓延至卷尾,随即化作无数细碎光点,洒落于人族孩童头顶。每一点落下,便有一丝灵性觉醒,虽未开言,但眼神已不再混沌。玄阳感知到,天地气机在此刻完成了一次更迭——人族不再是无名之属,而是正式载入道统,成为可承教化的生灵。
他闭目,以太极符印护住灵台,通天箓悄然运转,将人教立世时的法则波动尽数纳入识海。这不是简单的观礼,而是对道统成型的记录。他察觉到,人教之道不在强求,而在顺应——如水之就下,如风之随形,以无为而化有为。
紫气渐敛,老子转身离去,身影随光消散。玄都自虚空中走出,立于沙滩尽头,向玄阳微微颔首,随即抱起一卷经文,开始低声诵读。那声音不高,却字字入律,仿佛在为这片新生之地定下最初的节律。
玄阳尚未睁眼,忽觉昆仑方向传来一阵锐意。那不是杀气,也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道意——锋锐、孤绝、直指天命。他睁开眼,望向西方山脉,只见通天教主立于碧波之上,手持青萍剑,剑尖直指苍穹。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吾当截取一线生机。”
声音不高,却穿透万里,响彻洪荒。随着此言落下,天地法则竟出现一丝裂痕,仿佛有一道本不该存在的缝隙被强行撑开。万千生灵,无论草木精怪、山野妖灵,皆有所感,纷纷抬头。一些蛰伏已久的异类自深山幽谷中走出,眼中燃起微光。
截教立。
玄阳以万灵拂尘轻扫地面,将这股道意凝于沙上,化作一道锋锐符纹。与人教的圆融不同,此符无回环,无守势,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他明白,通天所立之教,非为庇护,而是争命——为那些被天道遗忘的存在,争一线存续之机。
未及细察,第三股气息升起。昆仑山巅,元始天尊立于玉台之上,周身霞光如织,清气缭绕。他未发一言,仅以手中三宝玉如意轻点虚空,便有十二道金光自天而降,落入早已选定的弟子体内。每一人皆身形一震,气息稳固,道基初成。
阐教立。
玄阳再次挥动拂尘,将这股道意凝为另一符纹——规整、森严、不容僭越。此教择徒,重根行、重出身,非天资卓绝者不得入门。与截教广收万灵不同,阐教如高门深院,门槛森然。
三股道意在天地间交汇,形成微妙的对峙。人教如江河,截教如利剑,阐教如宫阙。玄阳静坐不动,却已感知到法则层面的震荡。三教同出昆仑,却道不同归,未来之争,已在今日埋下伏笔。
正当此时,西方荒漠之中,忽有低语响起。接引盘坐枯树之下,准提立于其侧,二人齐声发愿。第一愿:“若有众生,闻我名号,至心信乐,皆得往生。”第二愿:“若有众生,堕三恶道,称我名者,我必救之。”……一愿接一愿,直至四十八愿尽出。
每发一愿,天地便震一次。虚空扭曲,因果线自虚无中浮现,缠绕于二人头顶,最终凝成一道金莲虚影。圣位,成了。
玄阳眉心一跳,灵根突感阴寒。他以通天箓截取一道愿力残音,凝于掌心,化作一张符纸。符成之后,他指尖轻弹,将其焚化。灰烬未落,便被风吹散,不成形,不落地,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眸光微沉。
此道非以功德成圣,而是以愿力逆夺天机。虽成,却非正途。愿力如绳,缚己亦缚人,终有一日,必遭反噬。他记下这一幕,未动声色。
四教并立,气运交织。天地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玄阳察觉到,混沌深处有低语传来,似是远古魔神残念在暗中窥视。它们不喜光明,却乐见纷争——道统越多,争端越盛,混沌便越有机会复苏。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仍在沙中描画符形的人族孩童。一名孩子正用手指勾勒出一个歪斜的圆,旁边另一人伸手去改,两人指尖相触,忽然同时笑了。那笑容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人教已立,老子亲授玄都,教化之责已有归属。他在此守护多日,见证了文明最初的火种点燃,如今大局已定,无需久留。
玄阳缓缓起身,拂尘自孩童手中滑落,轻坠于沙。那孩子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似怕他离去。玄阳未语,只将拂尘轻轻点地,一道微光自尘穗蔓延至沙面,凝成一个完整的圆——与他此前所画如出一辙。
孩子怔住,随即伸手,小心翼翼地沿着光痕描摹。
玄阳不再停留,转身腾空而起。他以符箓御风,身形化作一道青影,直指昆仑方向。沿途,他感知到三清道意的分化愈发明显——老子的无为已成定局,元始的严规初显锋芒,通天的锐意则如利刃出鞘,锋芒毕露。
诸教立世,非是终结,而是开端。
风在耳边呼啸,山河在脚下流转。他飞越荒原,掠过江河,眼看昆仑山轮廓渐近。忽然,识海中浮现一道画面——血海深处,冥河老祖睁开双眼,手中长枪微颤,似有所动。
玄阳眸光一凝。
就在此时,前方云层裂开,一道金光自天而降,直落昆仑之巅。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九道金光接连落下,环绕山体,形成一道巨大的符阵轮廓。
山门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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