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后的碎片，从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中艰难地重新聚合。
第一个回归的感觉是冷。
彻骨的冰冷，包裹着全身，粘稠而沉重。像是沉在万年不化的冰洋深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被极致的寒意浸透、侵蚀。
紧接着是窒息感。
一种液体淹没口鼻的实质性的窒息，肺部本能地抽搐，却吸不进丝毫空气，只有一股带着奇异甜腥气味的冰冷液体涌入气管，引发剧烈的、无声的呛咳反射。
“咳！咳咳——！”
凌异猛地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生理反应让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手臂胡乱挥动，搅动着周围冰冷粘稠的液体。
入眼并非预想中的黑暗，而是一种朦胧的、弥漫着惨绿色微光的混沌。
他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莹绿色液体的透明容器里。容器壁冰冷光滑，向上延伸，看不到顶端，隐没在更深沉的黑暗里。
这是哪里？
地狱？还是天堂？
剧烈的呛咳让他吞下了好几口那莹绿色的液体，味道怪异，带着金属和某种植物的混合气息，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进一步加剧窒息感，反而有一股奇异的氧气感从胃部弥漫开来，勉强缓解了肺部的灼烧感。
他勉强稳住身体，透过朦胧的绿光和略微扭曲的容器壁向外看去。
这一看，让他的血液几乎再次冻结。
不止他一个。
在他的周围，是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排列得密密麻麻的透明培养舱，如同蜂巢般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一个舱体内，都浸泡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男女老少，和他一样，都在绿色的液体中沉浮！
有些人似乎还在沉睡，双目紧闭，如同胎儿。
而更多的人，则和他一样，刚刚苏醒，正惊恐地挣扎着，拍打着舱壁，嘴巴无声地张合，吐出串串气泡，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这里是……复活点？
巢都的最底层？
厄瑞玻斯规则第四条的内容，如同闪电般劈入他刚刚重组的大脑。
【亡者将于‘巢都’最底层复活，携带记忆，逆流而上，重归起点。是为——深渊轮回。】
记忆……携带记忆……
凌异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完好无损。
皮肤光滑，手指修长，没有任何伤痕。他又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腹部——同样没有任何伤口，甚至连之前探索时沾染的油污和锈迹都消失了。身体状态好得不可思议，除了那浸透骨髓的冰冷和残留的窒息恐惧感，仿佛之前被激光网切成碎片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
但那不是梦。
被激光灼烧的剧痛、身体分解的恐怖、还有最后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冰冷的表情……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死亡的感觉，如此真实。
而复活，也同样真实。
他真的……重生了。
在巢都的最底层。
“砰！砰砰！”
周围开始陆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一些率先从惊恐中恢复过来的人，开始发疯似的捶打、撞击着困住自己的透明舱壁，试图逃离这个绿色的囚笼。
凌异没有徒劳地浪费体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他注意到舱体内的绿色液体正在缓缓下降，水位逐渐降低。同时，一种柔和的机械运转声从脚下传来。
看来，复活过程是自动化的。
果然，当液体下降到腰部以下时，头顶传来“嗤”的一声轻响，舱盖缓缓向上滑开。
冰冷而干燥的空气瞬间涌入，刺激着他裸露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啊啊啊——！”
“放我出去！”
“这是哪里？！”
获得自由的人们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和哭喊，手脚并用地从舱体内爬出来，跌倒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有些人因为虚弱和恐惧，甚至无法站稳。
凌异沉默地爬出培养舱，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空间。
上下左右，全都是望不到边际的、排列整齐的复活舱，散发着惨绿色的光芒，如同一片没有尽头的诡异森林。空气中弥漫着那种绿色液体的甜腥味和冰冷的金属气息。远处是深邃的黑暗，看不到墙壁，只有无数闪烁的绿色光点，预示着这里容纳的“重生者”数量是一个天文数字。
每隔几秒，就有新的舱盖打开，新的“死者”带着迷茫和恐惧加入这片混乱的海洋。
深渊轮回……
原来如此。
死亡并非结束，而是另一种残酷的开始。每一次死亡，都会被送回这个原点，然后必须依靠着死亡的记忆，重新攀爬，一层层打上去，直到找到离开的方法。
这简直是最残忍的酷刑。无限重复的死亡之旅？
但凌异此刻心中涌起的，除了恐惧，竟然还有一丝……扭曲的希望。
至少，他还有机会。
至少，他记住了那个致命的陷阱，记住了那个小男孩诡异的表情。
下一次，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就在这时，他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培养舱也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踉跄着爬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混合着难以置信和狂喜。
“我没死……哈哈……我没死！我真的复活了！”他喃喃自语，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仇恨和怒火，“王八蛋！敢背后捅老子刀子！给老子等着！老子这就回来弄死你！！”
他的吼声引起了附近几个人的注意，但很快就被更多的哭喊声淹没了。
凌异默默地看着他。
这个人，显然也保留了记忆。而且，他似乎死于同伴的背叛。
看来，保留记忆是普遍规则。这意味着，每个人都会从死亡中吸取教训，都会变得更谨慎，更强大，也更……危险。未来的冲突，将会更加复杂和致命。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凌异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注意到，在无数复活舱之间，有着宽阔的、如同城市主干道般的金属通道。而其中一条通道的远端，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出口标识。
那里，应该就是通往上一层的起点。
逆流而上的漫漫征途，就在眼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迈开脚步，赤着脚，踩着冰冷的地面，坚定地朝着那个出口方向走去。
身后，是无数重生者的哭嚎、咒骂和茫然。
而他，孤身一人，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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