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金色的流光尚未穿透宫墙上方的琉璃瓦,萧玦的御驾已如一条沉默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西六宫的范围。
首站,紫云偏殿。
太监宫娥屏息侍立,连呼吸都带着一丝被帝王威压碾过的滞涩。
萧玦步入殿门,龙涎香的霸道气息瞬间被一股清幽的檀香冲淡。
他墨黑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
地面洁净无尘,窗明几净,与其他秀女那或奢华或杂乱的居所有着天壤之别。
一群秀女垂首立于殿中,个个面色红润,身形挺拔,全无初入宫时的羸弱之态。
他的目光在一扇半开的窗棂上稍作停留,那里挂着一个针脚细密、绣着蝎子与蜈蚣图样的香囊,造型古怪,却透着一股拙朴的认真。
案几上,一本《女诫》倒扣着,仿佛主人刚刚仓促放下。
而殿宇中央,那道素色的身影尤其突兀。
她身着最简单的素绢裙,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住,雪白的双足毫无遮掩地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正盘膝坐于一个蒲团之上。
她的指尖拨弄着一枚黄铜铃铛,发出的声音清脆却毫无章法,口中哼唱的童谣更是荒腔走板,不成调子。
正是这副痴傻无状的模样,却与这满室的井然有序、与那群秀女焕然一生的精气神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萧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他什么也未说,只忽然抬手,指向离他最近的一名秀女。
身后侍立的太医立刻会意,上前两步,屈指搭上那秀女的腕脉。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余下虞妩华手中那铜铃还在“叮铃、叮铃”地响着,像是浑然不觉周遭的低气压。
片刻后,太医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他猛地抽手,转身跪倒在萧玦面前,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启禀陛下,这位小主脉象平和,气血通畅,毫无半点滞碍之症!身体……好得出奇!”
一句话,让所有秀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都曾染上风寒,是虞妩华偷偷用些土方子照料,才好转过来。
此事若是被发现,轻则受罚,重则……
萧玦的目光终于缓缓落在了那个拨弄铜铃的人身上,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你懂医?”
叮铃声戛然而止。
虞妩华像是被惊吓到的兔子,浑身剧烈一颤,手中的铜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她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额头磕在坚硬的青石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不知疼痛:“我不懂!陛下饶命!我什么都不懂!”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语无伦次,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是……是仙姑……仙姑托梦教我的……她说她们身上有坏东西,烧得厉害……我……我怕那些亮晶晶的针,也怕血……可她们一直不退烧,我只能……我只能试试仙姑说的法子……”
她一边抽噎,一边拼命磕头,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然而,就在她抬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萧玦腰间悬挂的一块龙纹玉佩。
那玉佩的纹样繁复而特殊,边缘处一个极其隐晦的卷云纹,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尘封的记忆。
前世,那个将冰冷长剑送入他胸膛的刺客首领,腰间令牌上的家族徽记,就是这个纹样的复刻版!
虞妩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
滔天的惊骇与彻骨的冰冷自四肢百骸涌起,几乎要将她吞噬。
他为何会佩戴仇人的徽记?
是巧合,还是……一个她不敢深想的阴谋?
这股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脸上的惶恐不再是伪装,而是真实到极致的苍白与颤抖。
萧玦将她所有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他缓缓蹲下身,龙袍的衣角拂过冰冷的地面,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
他身上那股混杂着龙涎香与掌控者的气息,强势地包围了她。
他凝视着她那张被纱布遮住小半的脸颊,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薄纱,窥见她内心的风暴。
忽然,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虞妩华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他的指腹带着一丝薄茧,温度却比她想象中更灼热。
他靠近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如九天惊雷在她脑中炸响:“你说梦里有仙姑……那她可曾告诉你,朕的心跳,此刻为何快了一拍?”
轰——
虞妩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
他察觉到了她识破玉佩的秘密,还是……他仅仅是在试探她的医术?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翻滚,最终都化为最原始的恐惧。
她猛地摇头,幅度大得几乎要将自己的脖子甩断,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手背上:“我不知道……陛下……我真的不知道……”
萧玦深深地看了她半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却又归于平静。
他松开手,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她,仿佛在看一只渺小而有趣的蝼蚁。
“传朕旨意,”他淡漠的声音在殿内回响,“虞氏侍奉秀女有功,晋为美人。自下月起,每月初一,着其进献药膳一道,朕要亲尝。”
说罢,他再未看殿中任何人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御驾在回宫的路上行得平稳,车辇内却是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萧玦忽然开口,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停辇。”
御驾应声而停。
他对着车帘外的心腹暗卫统领问道:“查清楚了吗?那夜宫中孤钟响起之时,紫云偏殿可有人异动?”
那心腹单膝跪在辇外,头垂得极低:“回陛下,都查清了。当夜宫中各处皆无异常,唯有……唯有紫云殿的虞美人,在殿中独自焚烧了一片纸。据潜伏的暗桩回报,那纸片在火光中显露的轮廓,形似……一角地图残片。”
车辇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良久,久到心腹统领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里面才终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那笑声很低,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玩味与森然。
“有趣。”萧玦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久违的兴味,“一个连筷子都拿不稳的痴儿,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烧朕的皇宫舆图?”
他撩开车帘,望向远处暮色四合中那个小小的宫殿剪影,眼中燃起了猎手发现猎物时才会有的炽热光芒。
那不是一只温顺的羔羊,而是一头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猛兽,正小心翼翼地收敛着爪牙,以为自己骗过了所有人。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帝王的旨意很快传遍了六宫,虞美人这个名字,第一次带着几分诡异的色彩,进入了众人的视野。
无人知晓,那道要求进献药膳的圣旨,对虞妩华而言究竟是荣宠,还是催命符。
夜色渐深,紫云偏殿的烛火早早便熄灭了。
距离下月初一,只剩下不足十日。
那碗药膳,是生路,亦是死局。
棋盘已经摆下,第一步,他已经落下,现在,轮到她了。
这条复仇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与刀锋,她早已习惯了赤足前行。
只是这一次,她要走得更稳,也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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