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御花园的东角,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湿,泛着幽冷的光。
虞妩华赤足踩在上面,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口,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愈发清明。
她穿着一身素白中衣,乌黑的长发未着任何珠翠,只在发尾松松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红绳——那是前世母亲出征前,亲手为她系上的,也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白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眼底满是忧虑与不解。
香案简陋,却摆放得一丝不苟。
虞妩华亲手点燃了三炷清香,烟气笔直地升腾,又被晨雾搅乱,散成一片迷蒙。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竟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标本,蝶翼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
她将那只彩蝶轻轻放入香炉的火盆之中。
干燥的蝶翼一触及火苗,便骤然蜷曲,燃起一捧绚烂的火焰,随即化为一撮灰烬。
那瞬间的光亮,像极了生命最后的绝唱。
“娘……”虞妩华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怕惊扰了谁,“你总说,蝴蝶飞得太高,会撞上天雷,粉身碎骨。可你为了护住身后的万家灯火,还是义无反顾地飞了上去……如今,这只蝴蝶也一样,它飞得太近了火。”
话音未落,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精准地滴在香炉中尚有余温的香灰上,溅起一圈细不可见的涟漪。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袅袅青烟,仿佛能透过这烟雾,看到远在天边的母亲的英魂。
假山之后,两名玄衣暗卫的呼吸几不可闻。
他们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陛下昨夜亲授密令:虞美人乃将门之后,身世蹊跷,入宫后务必严加看管,若有任何异动,即刻回报。
而此刻,这看似寻常的祭奠,处处透着诡异。
很快,便有专职的小太监趁着无人注意,用特制的工具将那片被焚毁的蝶翅残片小心翼翼地拾取,用油纸包好,疾步送往御书房。
就在这时,虞妩华忽然哼起了一支小曲。
她的嗓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调子更是荒腔走板,不成章法,可那旋律的骨架,却偏偏是宫中早已禁绝多年的旧律——《折柳吟》。
一旁跪坐着的白芷浑身一僵,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的惊涛骇浪,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她记得清楚,这首曲子,正是当年虞老将军被指控谋逆、举兵反叛的前一夜,宫中盛大宴会上,舞姬所跳的最后一支舞。
自那之后,此曲便与“谋逆”二字紧紧捆绑,成了宫闱最大的禁忌。
小姐痴傻多年,是如何得知的?
回廊尽头,一道玄色身影隐在交错的树影之间,正是微服至此的皇帝萧玦。
他本是听闻虞美人半夜梦魇,特意过来看看,却不想撞见这样一幕。
当那熟悉的、带着不祥意味的曲调传入耳中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首《折柳吟》的完整曲谱早已被销毁,便是与他青梅竹马的皇后,也只依稀听过片段,一个被太医断定为心智不全的美人,又是从何处听来?
一股无名的怒意与更深的疑虑涌上心头,他周身气压骤降,正欲现身,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拿下审问。
“陛下!陛下留步!”容嬷嬷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从另一侧赶来,脸上满是焦急,“出事了!柳妃今晨打着为您分忧的旗号,遣人往各秀女宫中送参汤,美其名曰‘固本培元’。奴婢留了个心眼,让银针验了没事,可药膳房的老医正却悄悄来报,说那汤里加了微量的‘迷魂露’!”
容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惊心:“这东西无色无味,银针验不出毒性,少量服用只会让人精神恍惚,时日一长,便会神志不清,任人摆布!陛下可还记得,三年之后,贤妃便是因此药被柳妃拿捏住把柄,构陷谋害皇嗣,最后屈死冷宫!这是她惯用的手法!”
萧玦眸光瞬间冷厉如冰,原先对虞妩华的满腔疑虑,顷刻间被更紧急、更明确的杀机所取代。
柳家,又是柳家。
他摆了摆手,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知道了。立刻传朕口谕,即刻起,封锁西六宫所有出入,彻查所有宫人近来的饮食来源,尤其是柳妃宫里,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他看了一眼仍跪在香案前、身形单薄的虞妩华,眼中的探究并未消散,只是暂时压下。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紫云殿的方向走去。
比起一个藏着秘密的傻子,一个已经伸出爪牙的毒妇,才是眼下必须立刻拔除的威胁。
紫云殿的门窗已被封锁了整整三日。
殿外是重重守卫,殿内则静得能听见香炉中余烬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虞妩-华并未哭闹,也未绝食,只是安静地坐在蒲团上。
她手中拿着一根烧尽的炭条,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在墙角一块不起眼的砖缝间,细细描画着什么。
那复杂的线条,竟是一幅详尽的皇宫水道舆图。
忽然,殿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下。
随着“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被从外推开,高大的身影携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萧玦的声音低沉如铁,带着审判的意味:“你宫里的宫女说,你这曲子是梦里一位白衣仙姑教的?”
虞妩华像是受了惊吓,猛地抬头,手中的炭条“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眼神惊恐,宛如林中受创的幼鹿,慌乱地伏下身去,浑身颤抖:“陛、陛下……臣妾……臣妾不记得了……臣妾只是……只是梦见一个穿着铠甲的女人一直在哭……她说她打了胜仗,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的话语支离破碎,逻辑混乱,却精准地戳中了萧玦心中最隐秘的那根弦。
穿着铠甲的女人,打了胜仗却回不了家——这说的不正是她那位战死沙场的母亲,定国大将军虞思齐吗?
萧玦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试图从她惊恐的表情中找出一丝破绽。
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抖得那样真实,那份恐惧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良久,他终是烦躁地一挥手:“再禁足两日。没有朕的诏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走出殿门时,夜风已凉。
他对身后的心腹暗卫统领低声吩咐:“去查,彻查她入宫前七日的所有言行,连晚上说了几句梦话都给朕翻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殿内伏在地上的虞妩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这多出来的五日禁足,恰好让她避开了柳妃为报复她“争宠”而暗中安排的“意外落井”,以及在换洗衣物中染上的毒疹。
当夜,白芷趁着守卫换班的间隙,从墙角的砖缝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虞妩华白天藏进去的一枚蜡丸。
她用指甲掐开蜡封,展开里面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笔迹却坚定有力:“活下来。”
烛火摇曳,映着虞妩华清丽而冷静的侧脸。
她知道萧玦在怀疑她,正如她知道,萧玦更害怕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份恐惧,便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然而,她算准了人心,却未算尽这宫中的倾轧之势。
因柳妃之事,西六宫被搅得天翻地覆,所有物资供应都需经过三道关卡反复盘查,流程变得异常繁琐和缓慢。
紫云殿本就偏僻,如今又被下了禁足令,在人人自危的混乱中,渐渐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第四日夜里,秋风卷着刺骨的寒意穿过宫墙,殿内最后一捧炭火也燃成了灰烬。
负责杂役的小太监在远处交头接耳,抱怨着盘查的繁琐,却无一人记得要往这座被封锁的宫殿里送去新的炭火与净水。
夜色越来越深,寒气如附骨之疽,无声无息地侵蚀着这座孤立的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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