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带走了最后一片枯叶,也带来了皇后懿旨。
解禁次日,坤宁宫设宴,赏的是御花园新开的一批绝品秋菊,宴的却是六宫之内各怀鬼胎的人心。
虞妩华立于镜前,任由白芷为她梳上最简单的堕马髻,簪一支素银流苏。
镜中人面色依旧苍白,眼底却沉淀着死过一次的幽光。
“主子,咱们真的要去?”白芷的手有些抖,昨日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去,为何不去。”虞妩华淡淡道,“把那包东西带上。”
白芷一凛,连忙从妆匣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丝绸香包,里面并非什么名贵香料,而是虞妩华亲手碾碎的、晒得干透的银杏叶与陈皮碎。
她说,坤宁宫惯用的龙涎香气味太过霸道,闻久了头晕,换些清淡的,醒神。
只有虞妩华自己知道,这清淡的气味,能抑制住“软筋散”那类慢性毒药在血液中的初次发作。
它压不住毒,却能延迟那致命一刻的到来,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踏出长春宫的第一步起,便有无数双眼睛从暗处盯着她。
从她院中那棵石榴树的树荫下,到通往御花园的每一处宫墙拐角,萧玦的暗线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牢牢罩住。
一份份密报流水般呈上帝王案头,详细到她换了一双软底绣鞋,用了比平日早一刻钟的时辰。
坤宁宫内,菊花开得如火如荼,金丝银线,姹紫嫣红。
皇后端坐主位,笑意温和,眼底却是一片深秋的凉意。
各宫嫔妃献艺助兴,歌舞升平,一派和乐融融。
虞妩华被安排在最末席,几乎与一群刚入宫的秀女坐在一处,仿佛她仍是那个最卑微的罪奴。
她毫不在意,只安静地品着茶,指尖偶尔捻起袖中香包,感受那微弱而安心的气息。
白芷已在来之前,悄无声息地将这香包挂在了她座位附近的熏炉栅格后,那清新的草木香气混在浓郁的龙涎香里,几乎微不可闻,却又执拗地撑开了一方小小的、安全的领域。
宴至中途,丝竹声正浓,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这片虚假的祥和。
一名身着粉色宫装的秀女突然浑身剧烈抽搐,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从席位上翻滚倒地,口中涌出大片大片的白沫,双眼翻白,不过瞬息之间,便没了动静。
场面顿时大乱。
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此起彼伏。
皇后脸色煞白,厉声喝道:“传太医!”
萧玦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第一时间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角落里那个唯一没有惊慌失措的身影上。
虞妩华甚至没有站起身,只是微微侧过头,冷漠地看着那片混乱,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太医周仲安很快提着药箱赶到,跪地查验片刻,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起身回禀时,声音都在发颤:“陛下,这位秀女……是中毒了。”他从那秀女的香囊中捻出些许粉末,放在鼻尖轻嗅,随即脸色大变,“是‘软筋散’!此毒无色无味,经熏香催发,会缓慢侵蚀经脉,中毒者初时只会略感乏力,一旦毒素累积,便会如方才那般,骤然发作,神仙难救!”
周仲安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心,激起千层浪。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更令人心惊肉跳的话:“此毒……与三年前导致三位娘娘瘫痪在床的,是同一种东西!”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开来,人人自危,纷纷检查自己的香囊与周遭的熏炉。
很快,有眼尖的太监发现,凡是靠近那名秀女、或是与她有过接触的宫人、嫔妃,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头晕乏力的症状。
唯独一个地方是例外——虞妩华所在的那个角落,包括她和白芷在内的所有人,安然无恙。
刹那间,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虞妩华身上,惊疑、恐惧、怨毒,不一而足。
萧玦的目光沉沉压来,带着审视与探究。
他看见,在一片死寂之中,虞妩华只是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一片完整的银杏叶,小心翼翼地包进一方干净的帕子里,然后递给身旁抖得像风中落叶的白芷。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帝王的耳中:“给你压惊。”
那片金黄的叶子,在白芷颤抖的手中,仿佛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事后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却让整件事更加扑朔迷离。
坤宁宫中所有熏炉里的龙涎香都被下了毒,唯独虞妩华座位附近的那一尊,香料被临时调换了。
毒香的原定目标,直指这位刚刚走出冷宫的废后。
当晚,长春宫内,容嬷嬷遣退了所有人,压低声音对虞妩华道:“娘娘,查清了。是柳妃,她本想借刀杀人,一箭双雕,既除了您,又把下毒的罪名嫁祸给您。谁知您……您竟提前换了香料。”
虞妩华抚摸着手腕上那只褪了色的旧玉镯,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她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知道她们喜欢在香里动手脚。”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射出两道暗影。
“上辈子,我就是闻着这坤宁宫的龙涎香,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那声音轻得像梦呓,却让容嬷嬷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看着虞妩华起身,走到烛火前,从一个更为隐秘的匣子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页,毫不犹豫地投入火中。
纸页卷曲,瞬间化为灰烬,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是前世柳妃与户部侍郎私通往来、挪用军饷的账本副本。
旧日的仇怨,她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萧玦放下手中的密报,揉了揉眉心,开口问道:“容嬷嬷怎么说?”
暗处的影子躬身回答:“回陛下,容嬷嬷说,她看不透虞娘娘。只说……看顾娘娘十年,每当娘娘身上见了血,就是宫里某些人开始倒霉的时候。”
萧玦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又问:“周仲安呢?”
“周太医说,虞娘娘不懂医书,却仿佛深谙病理。他说,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她不是在看病,而是在看人心,一眼就能看穿,哪里已经开始腐烂。”
“人心腐烂……”萧玦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握紧了腰间那块刻着龙纹的玉佩。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这个女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疯癫之下藏着滴水不漏的算计,柔弱背后是令人心悸的狠厉。
他本该将她彻底囚禁起来,将这不受控制的变数扼杀在摇篮里,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抗拒着这个决定。
他怕一旦将她锁死,便会错过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一些……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东西。
秋夜深寒,霜气弥漫。
虞妩华独自一人立在长春宫的院中,仰头望着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星空。
重活一世,她看得清仇人的脸,却看不清自己的路。
忽然,一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悄无声息地飘落到她的肩头。
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指尖触及叶片,却感到一丝异样。
借着廊下昏黄的灯笼光,她眯起眼,看到那枯脆的叶脉之间,竟用细如发丝的墨迹,写着一行小字。
“东宫旧图,三日后焚。”
虞妩华的心脏猛地一震,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东宫旧图!
那是她前世为太子妃时,亲手绘制用来藏匿先帝所赐兵符的地图编号!
这世上,除了她自己,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是谁?是谁在替她销毁这最致命的证据?
她豁然抬头,目光穿透重重夜幕,望向远处那唯一灯火未熄的所在——御书房。
就在此时,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风中,隐约传来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咳嗽声。
那声音……是萧玦处理政务疲累时,下意识的习惯动作。
虞妩华捏紧了手中的叶子,那细小的墨字几乎要烙进她的掌心。
她站在原地,良久未动,最终,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喃喃自语。
“陛下,您究竟是想困住我,还是……在护我?”
风再次卷起,将那片写着密语的枯叶从她松开的指尖带走,像一封无人认领的信,打着旋儿,飘向更深、更沉的黑暗之中。
夜,愈发凉了。
一场酝酿已久的秋雨,似乎正从天际线的尽头,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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