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檐铃轻响。
那缕细不可察的嗡鸣自镇邪兽背脊的孔洞中渗出,顺着暗管蜿蜒而下,最终落进昭阳殿西偏房一处废弃香炉后的夹层。
白芷伏地而听,指尖在竹简上疾速记录——字字如针,扎进这寂静深宫的心脉。
“……北境细作回报,虞老将军近日私会三名边将,行迹诡秘,恐有异动。三日后御前奏本,当以‘结党营军、图谋不轨’弹劾。”
声音低哑,是柳文渊无疑。
而回应他的,是一声极轻的冷笑:“父亲说得对,她既装痴,便让她死在‘忠良之后’这块牌坊下。”
白芷合上竹简,脸色微白。
她抬眼望向主屋方向,只见窗纸映着一道静坐的身影,轮廓沉稳,仿佛早已预料一切。
她快步走入内室,低声复述所闻。
虞妩华正执一柄银剪,修剪烛芯。
火光跳跃,在她眼中投下两簇幽微的焰。
“祖父卧病半年,连汤药都需人喂,哪来的力气召见边将?”她轻笑一声,剪刃“咔”地咬断灯花,“柳家倒是好算计——借边关动荡之名,削我虞氏兵权,再以通敌之罪,彻底铲除后患。”
她说完,指尖缓缓抚过案上铜哨。
那古旧的金属泛着冷光,像一段被掩埋的号角,随时准备唤醒沉睡的铁血岁月。
“传陆九。”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
不过半炷香,一个黑衣人影悄无声息地跪于阶下。
他双手奉上一封家书,信封陈旧,墨迹斑驳,落款竟是云婕妤远在朔州的族弟云承武。
“用隐墨术。”虞妩华道,“在家书夹层写下:‘边将擅自离岗,夜饮误哨,事发与虞家无关。非虞家指使,切勿牵连。’字要小,墨要淡,遇热方显。”
陆九领命而去。白芷迟疑道:“云婕妤未必肯信,更未必敢递。”
虞妩华抬眸,唇角微扬:“她若不信,就不会在昨日朝堂之上,冒着触怒淑妃的风险为我说话。她若不怕,就不会等到所有人都散尽,才敢开口。她现在不是想帮谁,是怕自己也被拖进泥潭。”
她站起身,走向屏风后悬挂的一幅地图——大宣北境九城布防图,红线交错,标记密布。
她的指尖停在“雁门关”三字上,轻轻一点。
“她会递的。因为她知道,一旦虞家倒了,下一个,就是她这种无根无基的低阶妃嫔。”
果然,三更未到,勤政殿侧门的小铜铃响了一声。
守夜内侍惊醒,打开窄缝,接过一封无署名密函。
那信封粗糙,像是从某处匆忙撕下,却盖着一枚不起眼的朱砂印——云家旧徽,蝶纹半隐。
次日清晨,紫宸殿钟鼓齐鸣。
早朝刚启,萧玦便忽然掷下一卷文书,直落兵部尚书案前。
“北驿急报。”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鸦雀无声,“朔州守将昨夜擅离职守,聚众饮酒,致敌骑潜入边境三十里,焚村掠畜。若非巡夜副尉警觉,险酿大祸。”
群臣哗然。兵部尚书慌忙出列请罪。
萧玦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柳文渊脸上:“兵部郎中柳文渊,监管失职,疏于训诫,罚俸一月,即刻执行。”
柳文渊面色铁青,跪地叩首,声音发颤:“陛下明鉴,此等边事,本当由枢密院先行核查……”
“朕不想听程序。”萧玦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朕只想问,是谁让一个醉汉掌了边关烽燧的钥匙?”
朝堂肃然,无人敢应。
退朝后,柳党震怒。
密令四出,彻查消息泄露源头。
然而所有线索皆指向一名西阁小宫女——她在昨夜曾与云婕妤贴身侍婢交谈逾刻,形迹可疑。
冯都尉亲自提审,刑杖未落,那宫女便哭嚎招认:她是柳淑妃安插于低位妃嫔间的耳目,专司监视异动,惯用栽赃手段构陷他人。
“奴婢亲眼看见云婕妤从一名侍女手中接过信件,当夜便遣人送往勤政殿!”
此言一出,柳党立即将矛头转向云婕妤,欲以“勾结外臣、私递密奏”治罪。
然而就在当日黄昏,昭阳殿送来一瓶“宁神露”,由白芷亲手交至云婕妤宫门前。
“昭阳美人说,姐姐昨夜未眠,恐伤凤体,特赠此露安神。”
瓶底一圈暗纹,细看竟是一只展翅蝴蝶,与当年虞家军中传递密令的印记一模一样。
云婕妤握着瓷瓶,久久未语。
窗外暮色四合,风穿过回廊,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她终于明白——那一封家书,并非偶然截获。
那是有人,早已看透她的挣扎,把她推上了必须选择的一边。
而那个人,正藏在那尊镇邪兽之下,静听着整座宫廷的呼吸。
夜更深了。
萧玦独坐勤政殿批阅奏章,忽觉一阵倦意袭来。
他闭目小憩,却梦见幼年一幕:虞母身穿戎装,立于校场高台,亲手焚烧虞家帅旗,火光冲天,她仰头大笑:“从今往后,虞家不侍二主!”
梦醒,心口发紧。
殿内寂静无声,可他分明闻到一缕幽香——清淡、冷冽,似墨兰初绽,转瞬即逝。
他猛然睁眼,望向殿外重重宫阙。
昭阳殿方向,灯火已熄。
但他知道,那里有人未曾入睡。
也有人,正在悄然织网。夜色如墨,宫禁森严。
萧玦第三度从梦中惊醒,额角沁出薄汗。
那火光依旧灼人眼目——虞母立于校场高台,戎装未卸,手中火把落向帅旗,烈焰腾空而起,映得整座京城如同炼狱。
她仰头大笑:“从今往后,虞家不侍二主!”声音铿锵如铁,竟穿透梦境,在他耳畔久久回荡。
可最令他心神动摇的,是那一缕幽香。
墨兰初绽,清冷入骨,只一瞬便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三次皆然,分毫不差,皆在梦尽时浮现,来自……昭阳殿方向?
他眸色渐深,指节叩击龙案,声沉如雷:“传冯都尉。”
片刻后,一名身披轻甲的内廷武官跪于阶下。
萧玦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西阁守卫布防图,呈上来。”
图卷展开,朱笔勾勒的巡行路线赫然入目。
本应荒僻冷清的昭阳西阁,竟暗藏玄机——两队巡防交错穿行,步距精准,转折有律,四更交班时分,八名暗哨隐于屋脊、廊柱、井台之下,竟暗合“八门金锁”之势。
这不是寻常护院,而是军中阵法!
哪怕一座偏殿,也被经营成铜墙铁壁。
萧玦眼神骤冷。
冯都尉是他亲信,何以擅自增派兵力?
又为何偏偏护着一个“痴傻”的美人居所?
“你奉谁之命?”他低声问,语气却已带杀意。
冯都尉伏地不敢言。
良久,才颤声道:“属下……只知执行命令。调度出自内造坊崔司香手令,说是‘防虫蚁蛀梁’。”
“防虫蚁?”萧玦冷笑,“朕倒不知,虫蚁还需夜巡三遍、持刀佩弩?”
他不再多问,起身拂袖:“备驾,去昭阳殿。”
更深露重,宫灯昏黄。
御辇无声穿行于回廊之间,随行太监提灯引路,却被挥手止于十丈之外。
萧玦独自前行,靴底踏过青石板,发出极轻的回响。
昭阳殿门虚掩,一线烛光泄出,映着庭前枯叶微动。
他驻足,抬眼望去——
虞妩华披一件素白中衣,发未绾髻,松松垂落肩头,坐于案前。
她手中捧着一本破旧册子,纸页泛黄,边角卷曲,似经年旧物。
烛火摇曳,照见扉页四个墨字:鼓断旗焚,血偿不过。
正是《梦录·卷壹》。
她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动作轻柔,如同抚摸亡者的墓碑。
唇角微扬,却不带笑意,反倒透出几分近乎虔诚的寒意。
萧玦站在门外阴影里,屏息凝望。
那一刻,他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人——这哪里是什么痴傻美人?
分明是蛰伏已久的复仇之魂,正一页页翻阅过往的血债,准备点燃燎原之火。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踏入。
转身离去时,脚步比来时更轻,却更沉。
回到勤政殿,他立于窗前,望着远处那片沉寂宫宇,良久方启唇:“昭阳西阁出入名录,今后每日呈报朕览。”顿了顿,又添一句——
“……不必遮掩。”
老内侍浑身一震,手中药盏几欲落地。
“不必遮掩”四字,意味深长。
意味着帝王不再掩饰对某一处偏殿的关注,意味着昭阳殿将再无秘密可言——也意味着,那位看似无害的昭阳美人,已被推至风暴中心。
而就在西阁深处,虞妩华缓缓合上《梦录》,将册子收入暗匣。
她抬眸,望向梁上一道几不可察的缝隙,低语道:“告诉陆九,准备第二波灯芯药汁。”
停顿片刻,她眼底掠过一丝冷芒,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这次,我们要让‘紫袍人’三个字,烧进他们的梦里。”
檐铃忽响,风穿廊过,像是某种古老盟约的应答。
三百盏新灯已在内造坊悄然铸模,铜骨木胎,纹饰古朴,只待中秋那一夜,点亮宫城最高处。
可这一次,灯中无药,亦无墨。
只有灰——会飞的灰。
喜欢痴傻贵妃,权倾朝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痴傻贵妃,权倾朝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