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凝霜,风歇雨止。
中秋前夜的宫城静得异样,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不可言说的降临。
御花园深处,彩绸未拆,灯架林立,为明日盛宴预演的宫人正忙碌穿梭。
柳淑妃端坐主位,凤袍曳地,眉眼含威。
她今日亲临监看,并非只为排场——这几日宫中流言四起,说什么“天降异象”“紫袍现形”,皆与那痴傻昭阳美人脱不了干系。
而虞妩华,自三日前便日日登阁望星,子时不归,口中喃喃念着谁也听不懂的星图谶语。
有人暗笑她疯魔了,也有人心头打鼓:这女人,莫不是真通鬼神?
柳淑妃冷笑:“一个失心疯的玩意儿,倒闹出这么大动静。”
话音刚落,忽有内侍惊叫:“娘娘快看!灯……灯冒的烟不对!”
众人齐抬头——
只见园中数十盏新制宫灯无风自燃,火光幽微,却升腾起一缕缕浓黑如墨的青烟。
那烟不散,反而逆风直上,在高空骤然炸开!
猩红大字横贯夜幕,如血泼就,似火灼成:
“紫袍人通敌!”
七个字,悬于云层之下,映得整座御花园如堕炼狱。
半空中光影流转,末尾三字尤为刺目——“紫袍人”三字拖着焰尾,宛若厉鬼执笔,划破苍穹。
全场死寂。
下一瞬,尖叫声撕裂长空。
宫娥太监纷纷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
有人哭喊:“天罚!这是天要诛心啊!”连负责燃灯的小太监都瘫软在地,颤抖着道:“奴才……奴才只是照规矩点灯,不知为何会这样……”
柳淑妃猛地起身,脸色煞白如纸。
她死死盯着那半空残影,脚步踉跄后退,撞翻案几,香炉倾倒,火星四溅。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她咬牙低吼,“那种秘法早已失传百年,怎会重现?!”
没人听见她的嘶语。
唯有冯都尉冷声下令:“封锁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入!今夜之事,若有泄露一字,诛九族!”
禁军迅速行动,铁甲森然围住御花园。
实则并非防妖,而是争那最关键的三息——药烟虽奇,却只能维持片刻。
必须等它彻底消散,不留痕迹,才能让怀疑深种,又无法追查源头。
而在昭阳殿西阁高处,虞妩华立于窗畔,披着一件月白色薄纱斗篷,发丝随风轻扬。
她望着远处夜空那一抹将熄未熄的红痕,唇角缓缓勾起。
成了。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一枚铜制小钥——那是开启内造坊最深处药柜的唯一信物。
崔司香用了七天七夜,试了三十六种配比,才终于调出这一味“飞灰引”。
药粉嵌入灯芯,遇火即化烟成字,燃速、风向、高度,差一分都不行。
而她画的投放图,精准到每一盏灯的位置,皆对应御花园地形与气流走势。
三百盏灯,只点燃了六十四盏。却已足够。
更妙的是,无人能查。
因为灯中无墨无药,只有灰——会飞的灰。
灰烬落地即融,不留证据。
真正动手的,是风,是火,是夜本身。
“紫袍人”三字,更是她亲手添上的刀锋。
前世,丞相以“紫袍密诏”勾结北使,导致边关失守,父兄战死。
那时无人知晓真相,只道是战事失利。
如今,她把这三个字烧进天幕,就是要让所有人在恐惧中记住这个名字——哪怕他们还不知其意。
而柳党越是慌乱,越会暴露破绽。
窗外风起,檐铃轻响。
白芷悄然入室,低声禀报:“云婕妤已在三场茶会上放出风声,称近日夜空频现凶兆。柳淑妃的心腹嬷嬷已连夜赶往丞相府。”
虞妩华微微颔首,目光仍锁着远方那片渐渐褪色的夜空。
“好戏,才刚开始。”
与此同时,勤政殿外,暴雨初歇。
一名浑身湿透的暗卫跪伏阶下,声音压得极低:“启禀陛下……御花园……天显异象!有血字现于云霄,指丞相通敌……末尾三字——‘紫袍人’。”
殿内烛火猛地一跳。
萧玦正在批阅奏折,闻言抬眸,眼中寒光乍现。
他缓缓搁下朱笔,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殿门。
“备驾。”他声音低沉,毫无波澜,“朕要去城楼。”
老内侍战战兢兢跟上,忍不住劝道:“夜寒露重,陛下龙体要紧……”
“闭嘴。”他淡淡打断。
登上宫城最高处时,风还未停。
萧玦立于垛口,黑袍猎猎,目光扫过下方沉寂的御花园。
那里灯火零落,人影晃动,似有骚乱余波。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投向漆黑夜空。
一道淡淡的焦痕横亘天际,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纸片,正缓缓飘散,融入云雾。
那痕迹极细,若不凝神几乎看不见,可一旦入眼,便如烙印般刻入脑海。
良久,他一动不动,仿佛与这夜融为一体。
然后,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铁刃:
“告诉朕……方才,是谁第一个看见天书的?”夜露未曦,天光尚沉。
勤政殿的铜漏滴到第五更时,一道黑影已疾步踏过青石长阶。
萧玦未曾乘辇,亦未带仪仗,只披一件玄色暗纹大氅,靴底沾着城楼湿冷的霜气。
他站在昭阳殿外那道朱漆宫门前三丈处,忽而停步,抬手挥退随行内侍。
“朕进去便是。”
声音不高,却如刀斩绳,不容置疑。
守夜宫人早已惊醒,跪伏一旁不敢抬头。
殿内烛火微明,西阁窗纸映出一道纤细剪影——虞妩华正俯身炉前,手中一页页泛黄戏本投入熏炉,火舌悄然卷噬字迹,灰烬如蝶旋舞而起。
她听见了脚步声。
没有慌乱,没有惊诧。
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张手稿送入火中,看着“咯咯笑”“跌跤装傻”“扑蝶失鞋”这些曾精心演练的痴态笔录化为飞灰。
火焰跳了一下,映亮她眼底深处那一抹冷冽如刃的清明。
门轴轻响。
她未回头,只听风带进一丝凛冽龙涎香——那是帝王独有的气息,沉重、压迫,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
萧玦立于门槛之内,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素雅得近乎寡淡的寝阁。
熏炉余烟袅袅,铜哨静卧案角,窗台上摊开一本《梦录》,纸页翻至某一页,墨字潦草,似梦呓般记着:“……娘亲的旗子烧了,天上也红了。”
他的视线一顿。
“你说你娘的旗子烧了。”他开口,嗓音低哑,像是从胸腔最深处碾磨而出,“可你知道吗?那天夜里,我也看见了火。”
虞妩华终于转身。
月白裙裾拂地无声,她抬眸望他,双瞳如古井无波。
窗外檐铃轻颤,仿佛遥应边关烽鼓。
“我以为,那是叛军该有的下场。”萧玦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可怕,“三万铁骑埋伏雪谷,火攻破阵。我亲眼看着他们连人带马葬身烈焰——包括你母亲麾下的‘赤翎营’。”
虞妩华依旧不语。
她的手指轻轻搭在熏炉边缘,触感冰凉。
炉腹中空,夹层隐秘,藏着另一本书——尚未启封,也绝不能被此刻的他看见。
“所以您下令焚营?”她终于问,声音轻得像一片叶落水面。
“兵不厌诈。”他眸光骤锐,“敌我难辨之时,宁错杀,不放走一个。”
她笑了。极淡的一笑,唇角微扬,却不达眼底。
“可有时候,”她缓步走近一步,烛光在她脸上划出明暗交界,“烧起来的不是叛旗,是忠魂的骨。”
话落刹那,她抬手,轻轻吹熄了案上唯一燃着的烛。
黑暗瞬间吞没整座西阁。
唯有窗外风动,檐铃再响——一声,又一声,悠远凄清,如同战鼓余音,在寂静宫苑中回荡不息。
萧玦站在原地,未动,未言。
而更令他心悸的是——他竟不愿离去。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
白芷悄然推门入内,见主子已起身梳洗毕,正凝望着熏炉良久。
片刻后,虞妩华低声吩咐:“取出来吧。”
白芷会意,俯身启开熏炉底部暗格,从中取出一册薄册——封皮无字,纸色微黄,边角磨损,显然经年藏匿。
《梦录·卷贰》。
她未翻开,只将其置于袖中,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宫墙。
有些真相,还不到掀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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