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霜气未散,西阁忽起骚动。
宫人奔走相告,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惊惶:“昭阳美人晕倒了!口唇发紫,手脚冰凉,叫也叫不醒!”一时间香炉倾覆、铜镜坠地,梳妆台上的螺子黛泼洒如血,染了半幅裙裾。
白芷跪在榻前,指尖探过虞妩华鼻息,只觉气息微弱如游丝,心头猛地一沉——这症状,竟与柳淑妃密信中所提“玉体含蛊”之兆分毫不差。
消息传得太快,不过半刻钟,太医院便遣了周仲安前来。
他踏进殿门时,玄色官袍上还沾着晨露,眉宇冷峻如旧,目光却在触及榻上女子的一瞬微微凝滞。
虞妩华双目紧闭,面色泛青,唇角隐约渗出一丝暗红血痕,腕间脉象断续飘忽,似寒毒入髓,可指下深处却有一股隐热暗涌,如同冰层之下熔岩潜行。
“怪。”周仲安低声自语,指尖轻按寸关尺,眉头越锁越紧。
正欲再探,门外匆匆进来一名小吏,捧着药匣,语气急促:“太医院秦院判有令,明霞夫人已备好温阳汤,陛下等着回话,请周大人速开方子。”
周仲安不动,只淡淡道:“此症未明,岂能妄投热药?”
小吏一愣,还想争辩,却被他一个眼神逼退至角落。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铜漏滴答,敲打着人心最脆弱的缝隙。
而就在他触脉的刹那,虞妩华脑中骤然浮起一团模糊光晕——灰蓝色,边缘颤动,似疑虑,又似震动,与其他太医那千篇一律的漠然灰白截然不同。
她心尖微动,几乎要勾起一抹冷笑:原来是他……那个曾在父亲案卷上留下批注、却被贬离京的太医之子。
时机到了。
她敛住呼吸,在意识边缘蓄力,于一次极轻的抽息之间,吐出几个字,细若蚊鸣,却字字清晰:
“……雪山莲心……雪线之上……三更露浸七日……可解千毒……”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仲安的手猛然一颤。
他倏然抬眼,死死盯住榻上女子——那声音虽弱,内容却如惊雷贯耳。
那是他父亲私撰《疫毒别录》中的秘方,从不曾刊印,连师门弟子都未听闻,为何一个痴傻美人竟能道破?
她是真的昏迷?还是……在引他入局?
目光扫过她眉心那抹几不可察的蹙意,周仲安眸底暗潮翻涌。
他缓缓收回手,神色不动,转头对白芷低声吩咐:“取陈年梅花雪水半盏,我要试一味引药。”
白芷迟疑片刻,点头退下。
待她脚步远去,周仲安悄然取出袖中密笺,迅速写下一行字,塞给随行的小蝉儿:“即刻潜入典籍阁,查《前朝疫症录》卷七,‘寒毒误诊’条目,尤其关注隆庆三年北疆军营疫案。”
小蝉儿领命,身影一闪没入偏廊。
与此同时,殿内熏香袅袅,虞妩华仍闭目不动,可唇角却极轻微地上扬了一瞬。
她在等。
等那一味本不该存在的药方激起涟漪,等那个曾为虞家旧案执笔质疑的太医做出选择,等这场以身为饵的棋局,真正拉开帷幕。
她不是病人,她是猎手。
而这副躯壳,不过是她抛向深渊的诱饵——只要有人敢来救,就永远逃不出她的网。
窗外风起,吹动绣帘,那只昨夜跌落的白蝶早已不见踪影,唯有绣绷之上,金线蝶翼中央的那点猩红,悄然蔓延成一道蜿蜒血痕,宛如命运的裂口,无声开启。
与此同时,明霞夫人携雪娘子亲至勤政殿外,献上“温阳补元汤”。
萧玦正欲应允召北使议事,忽听冯都尉密报:与此同时,明霞夫人携雪娘子亲至勤政殿外,献上“温阳补元汤”。
金漆托盘映着初阳,瓷碗中热气氤氲,药香浓烈得近乎呛人。
雪娘子垂首而立,指尖微颤——那方子是她亲手调配,按明霞夫人所授“固本培元”之法,却暗中多添了半钱炙附子与赤阳藤,足以催动体内隐毒爆发。
殿前内侍欲接,却被冯都尉横臂拦下。
就在此时,萧玦正翻阅北境边报,眉峰紧锁。
三日后便是北使觐见之期,朝中主战派蠢蠢欲动,若不能以外交手段暂缓兵戈,边境恐将再燃烽火。
他抬手欲允准进药,忽觉袖风微动,冯都尉疾步趋前,声音压得极低:“西阁昨夜焚毁三炉安神香,皆混有墨兰根灰烬。”
笔尖一顿,朱砂滴落,染红一页奏折。
萧玦眸光骤冷。
墨兰根性烈,能引心悸幻视,寻常宫人尚知避忌,更何况虞妩华?
她自入宫以来,每逢节令熏香必亲自查验,连宫婢点错一缕沉水都要斥责,怎会容许此物近身?
更遑论一连焚烧三炉!
疑云如雾,悄然攀上心头。
他还未开口,殿外忽又传来急促脚步声。
周仲安大步闯入,官袍未整,额角带汗,手中捧着一卷泛黄医案与一幅脉图拓纸,跪地叩首,声如裂帛:“陛下!昭阳美人所中非寒毒,而是‘九阴逆脉’假象!若服温阳之剂,立毙无疑!”
满殿死寂。
萧玦缓缓抬头,目光如刃,钉在御医脸上:“你说什么?”
周仲安双手呈上医案,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臣比对三年来昭阳美人所有脉案,又验其唇色、指温、呼吸节律,发现其表症虽似寒毒攻心,实则经络逆行,气血倒流,乃‘九阴逆脉’初期之兆。此症畏热恶补,一旦误用温阳药物,便会引动内息反噬,五脏自焚而亡!”
他顿了顿,咬牙道:“而今明霞夫人所献汤药,烈性过甚,若饮下半盏,便再无回天之力!”
萧玦沉默。
他盯着那幅脉图,图上红线蜿蜒如蛇,几处关键穴道标注着诡异的逆向流向。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那碗药——热气已弱,药汁深褐如血。
片刻后,他忽然冷笑一声,拂袖而起:“使臣暂留驿馆,三日内不得觐见。”语毕转身,龙袍翻卷如云,直奔西阁而去。
与此同时,西阁之内,药炉轻沸,香气幽微。
虞妩华仍在昏睡,可胸口起伏之间,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节奏。
她脑中那团灰蓝色的光晕尚未散去——那是周仲安的情绪残影,惊疑中夹杂着一丝灼热的探究。
成了。
她险些笑出声。
这一局,她赌上了性命。
崔司香早已将蛊引草研成极细粉末,藏于梳齿夹层,每日晨起梳头时轻轻刮擦头皮,让药性经由百会穴缓缓渗入血脉,模拟出“寒毒侵体”的虚象;而她故意在梦呓中呢喃“好烫……别点灯”,又被白芷“无意”透露给掌灯宫女,终传入明霞耳中。
果然,对方迫不及待献上“补汤”,欲借皇帝之手除她于无形。
可她们忘了——真正的毒,不在药里,而在人心。
如今周仲安已入局,萧玦也将亲临。
只要帝王亲眼看见这“濒死”之态,听见御医断言“差之毫厘,生死异途”,便会开始怀疑背后是否有更大的阴谋。
而她,便是那枚看似无辜、实则牵引全局的棋眼。
檐铃轻响,风穿绣帘。
她躺在榻上,呼吸微弱,可指尖却悄悄蜷缩了一下,仿佛在黑暗中握住了刀柄。
门外脚步渐近,沉重、稳健,每一步都踏在铜砖之上,也踏进她精心编织的命运之网。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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