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昭阳殿的檐角滴着残雨。
虞妩华坐在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只空瓷盒的边沿。
盒底还沾着一点淡金色的香末,是“安魂香”最后的余烬。
她目光沉静,像一池不起波澜的深水,却藏得住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回响。
白芷掀帘进来,发梢微湿,脸色苍白如纸。
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粗布包裹,打开时,露出半块干裂的桂花糕——正是那日虞妩华亲手交出的那一块,原封未动。
糕旁压着一张泛黄皱纸,墨迹颤抖如风中蛛丝:
“我不敢说,他们会杀了我全家。”
虞妩华盯着那行字,良久不动。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她侧脸轮廓锋利如刀削。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她终于抬手,将纸条凑近烛焰。
火舌一卷,灰烬飘落。
“崔司香。”她声音很轻,却穿透寂静,“把‘安魂香’再调三炉,蜜丸加量,今夜务必送到周婆孙儿口中。记住,要用太医院正方的药引做掩护。”
白芷心头一颤:“主子……若被查出掺香入药……”
“不会。”虞妩华打断她,唇角微扬,竟带一丝近乎温柔的冷笑,“他们只防毒,不防‘治梦’。而恐惧,从来比毒更蚀骨。”
夜色降临得格外早。
西阁后门的小巷泥泞不堪,雨水顺着青砖缝蜿蜒成血线般的痕迹。
一道佝偻的身影冒雨而来,披着破旧蓑衣,脚步踉跄,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拖拽着前行。
是周稳婆。
她跪倒在门前石阶上,浑身湿透,牙齿咯咯打战,双眼布满血丝,仿佛刚从地狱爬回人间。
“我说……我说……”她嘶哑哭喊,“老奴说了……不能再瞒了……每晚都梦见……那间产房……血流到门槛外……两个黑衣人按住我的手……逼我在空白簿子上按指模……还有一个人……当着我的面烧了原件……临走说……若我多嘴一句……就让我也变成哑巴……和上一个稳婆一样……”
她的声音断续破碎,却字字如钉,凿进黑暗。
虞妩华立于门内,一袭素白衣裙,宛如月下幽兰。
她静静听着,脸上无悲无喜,唯有眸底燃起一抹冷焰——那是复仇之火,终于触到了真相的引线。
她缓缓取出一本《金刚经》,封面斑驳,似经多年诵读。
翻开夹层,已有密密麻麻小字记录其上,皆为周婆口供。
她又取出一枚微型铜哨,薄如蝉翼,嵌入经书脊缝。
此哨遇潮即鸣,声细不可闻,却是北境密探网的唤醒信号——一旦落入敌手,不出七日,千里之外便会有“意外”发生。
“您……要拿它去告御状吗?”周婆哆嗦着问。
虞妩华垂眸,指尖抚过经书湿角:“这不是证据,是饵。”
第二日午时,骄阳破云。
虞妩华换了一身浅碧宫装,裙裾绣银线缠枝莲,步履轻盈地走向藏书阁。
两名宫女捧着那本《金刚经》随行其后,神情恭敬。
途经三级汉白玉台阶时,她忽然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
“美人小心!”宫女慌忙去扶,却已迟了。
那本经书脱手飞出,翻卷着跌入古井之中,溅起一声沉闷的水响。
众人围拢,惊呼四起。
井深十余丈,水黑不见底,片刻后才有人用长竿捞起——纸页尽湿,墨迹晕染,经文模糊难辨,唯有夹层中铜哨尚存,却被谁也没注意到的一滴雨水悄然激活。
虞妩华跪在井边,十指颤抖,泪如雨下:“菩萨……我念了七天七夜的经……为您超度冤魂……为何……为何它偏偏沉了?是不是我不够诚心?是不是……您不愿听我说的话?”
她的哭声清越哀婉,在藏书阁上空盘旋不去。
消息如风般传开。
陈修撰正在史馆校对《先帝起居注》,听得内侍来报,手中朱笔“啪”地折断,墨汁泼洒满纸。
他当晚便换了便服,趁着月黑风高潜至井边,借着灯笼微光翻找残页。
指尖刚触到一块湿纸,肩头忽被按住。
冯都尉的声音冷如寒铁:“陈大人,深更半夜,在这儿找什么?”
而此刻,乾清宫东暖阁。
萧玦正批阅奏章,忽闻宦官低声禀报:“昭阳美人摔经落井,痛哭失语,宫中议论纷纷。”
他笔尖一顿。
抬头望向窗外西阁方向——那里曾是母妃居住之所,如今荒芜寂寥,唯余檐铃轻响。
脑海中骤然闪过幼年一幕:昏黄烛影下,母亲抱着他,指尖轻点他背脊第三节骨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身上有个秘密,谁都不能告诉。”
那一瞬,他的呼吸凝滞了。
夜色如墨,乾清宫东暖阁的烛火却亮得刺眼。
萧玦立于案前,指尖捏着那枚残破玉佩,断裂处与他随身携带的半块严丝合缝。
玉质温润泛青,背面刻字细若蚊足,却如惊雷贯耳——“吾子玦,生于卯时三刻,背有赤痕如星。”笔锋苍劲,确是先帝亲书无疑。
他的指节微微发白,眸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风暴。
十年来,宗室老臣口口声声说他非先帝亲子,乃宫人私生、冒名继统;朝野流言四起,连他自己都曾在深夜抚摸脊背那道胎记时,怀疑过血脉真伪。
可如今,这藏在遗物箱最底层、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玉佩,竟无声宣告:他是先帝亲封的嫡子,生辰时辰、胎记特征,皆有明证。
而这些证据,为何从未见诸史册?
为何连母妃临终前也只能以密语相告?
他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虞妩华跪在井边的模样——泪眼婆娑,颤抖的手抓着湿透的经书,口中喃喃“菩萨不听我说的话”。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痴傻之人情绪失控,可此刻回想,那一摔,像极了一记精准落下的棋子,激起了整盘暗局的涟漪。
“昭阳美人……”他低语,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寒风卷起檐角铜铃,一声声如同催命。
他猛然睁眼,提笔疾书:“即刻封锁藏书阁,禁绝一切出入,调取近十日所有进出人员名录,一个不留。”又传密旨:“冯都尉带羽林卫接管史馆外围,任何人不得擅自销毁文书或离京出城。”
命令下达后,他并未歇息,反而亲自走向内库深处。
那里存放着先帝未归档的私物,尘封已久。
宦官战战兢兢地打开一只紫檀木匣,里面除了一些旧信札和药方外,还有一本薄册,封面无题,纸页泛黄。
翻开第一页,仅一行朱批小字触目惊心:
“癸未年冬月十五夜,产房异变,稳婆三人,一亡二隐。修撰陈氏奉旨删录。”
萧玦瞳孔骤缩。
原来,早在十年前,就有人系统性地抹去了他出生之夜的记录。
而那个被灭口的稳婆……是不是就是今日供出真相的周婆口中“变成哑巴”的前一人?
他猛地合上册子,掌心渗出冷汗。
这不只是谣言,是一场持续十年的阴谋。
有人在他尚未睁眼之时,便已试图将他从正统中彻底抹去。
更深露重,昭阳殿却依旧灯火未熄。
虞妩华端坐窗前,手中那本《金刚经》已被烘干熨平,夹层中的蜡封纸片完好无损,上面密录周稳婆口供全文,甚至连她哭诉时的语气停顿都被一一标注。
白芷站在一旁,低声禀报:“陆九已潜入北巷灯市,第五波灯芯明日便可点亮。”
虞妩华轻轻摩挲经书脊缝——那枚微型铜哨早已激活,信号已传往北境密网。
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掀起更大的波澜。
她抬眸望向乾清宫方向,唇角微扬,眼中却没有笑意。
“你说谎十年,我便让你在真相里溺死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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