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将尽,乾清宫内烛火未熄。
萧玦独坐龙案之后,手中紧攥那册从床底夹层取出的《伪录·皇嗣篇》,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纸页泛黄,墨迹却新,像是近月才誊抄补入。
他一页页翻过,心口如压千钧巨石——每一位皇子的出生时辰、接生稳婆、胎记位置皆有详细记载,唯独他的条目残缺不全,仅以“夜半异象,天授正统”八字草草带过。
而更下方,赫然一行小字:“癸未年冬月十五,换子于乾清东暖阁,鼓声三响为号。”
鼓声?
萧玦猛然抬头,目光直射殿角那面沉香木架上的铜鼓——那是先帝御赐,专用于节庆报时的礼器,十年未曾敲响。
可就在昨夜虞妩华哭喊“紫袍人偷鼓”时,他尚以为是疯语谵言,如今细想,那一句“偷鼓”,竟是暗指以鼓声为信,调包皇嗣!
他霍然起身,一脚踹翻案前屏风。
碎瓷四溅,内侍跪地颤抖,无人敢抬头。
“传周仲安!”他声音低哑,似自喉底碾出,“即刻!”
与此同时,西阁深处,虞妩华已换了素白衣裙,披发未梳,状若游魂。
白芷捧着拓印好的十份残页进来时,她正对着铜镜描眉,手稳得没有一丝颤动。
“都藏好了?”她问,语气轻得像在问今日吃什么菜。
“是。”白芷压低嗓音,“药匣、砚台、医囊……连云婕妤那篮供果也重新换过,确保明日一早能送到该去的地方。”
虞妩华点头,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
她将最后一张拓片浸入蜡油封存,放入袖中暗袋。
这是她留给未来的伏笔——不是为了此刻揭发,而是要让真相如毒,慢慢渗入帝王骨血。
这才是最痛的复仇。
不是杀他,是让他自己质疑自己的存在。
数日后,太医院值房。
周仲安拂袖净手,取出三寸银针,轻轻搭上萧玦腕脉。
殿内焚着安神香,袅袅青烟盘旋而上,却压不住帝王身上那股凛冽杀意。
良久,周仲安收针,垂目道:“陛下心脉躁动,气血逆行,非药石可医。此为心魔作祟,根在旧忆未断,真相未明。”
萧玦盯着他,眼神如刀:“若朕所执之位,本就是一场骗局呢?若朕这一身龙袍,穿的从来不是天命,而是他人算计的结果?”
周仲安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如古井深水。
窗外忽起狂风,卷落檐下铜铃一声脆响,恰似十年前那个雪夜的鼓声。
数日后,乾清宫深处静得如同坟茔。
烛影摇红,映在萧玦铁青的脸上,将他眼底那一道道血丝照得猩红可怖。
三日未眠,他翻遍了内务府三十年来的起居注、宗人府玉牒副本、太医院当年接生记录,甚至命人掘开先帝旧殿地砖——只为验证那行小字:“癸未年冬月十五,换子于乾清东暖阁,鼓声三响为号。”
一无所获。
可越是查无痕迹,他心中那股寒意便越深一分。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时光尽头早已抹去证据,只留下一道裂痕,横亘在他与皇位之间,无声质问:你是谁?
周仲安缓步上前,银针收进乌木匣中,动作轻如拂尘。
他垂首良久,终是开口:“陛下心脉逆乱,阳气虚浮,已是‘神不守舍’之兆。此非风寒暑湿所致,而是……执念蚀魂。”
萧玦冷笑,指节叩击龙椅扶手,一声声如更鼓敲在人心上:“若朕所执之位,本就是一场篡改天命的骗局?若这身龙袍之下,裹着的是一个偷来的性命?你说,我该如何断这‘旧根’?”
殿内死寂,连香炉中升起的青烟都似凝滞不动。
周仲安缓缓抬头,目光竟无半分怯惧,反倒沉静如渊:“臣不知天命真假,只知一人能忍十年痛而不疯,能掌天下权而不忘本,能在百官倾轧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登临九五——这样的人,便是真龙。”
他顿了顿,从医囊深处取出一封蜡封残页,指尖微颤却坚定地递上前:“这是虞美人昨夜托扫殿宫人转交,嘱臣亲呈陛下。她说——‘有些话,只能由医生说出口’。”
萧玦瞳孔骤缩。
那封残页,正是《伪录·皇嗣篇》中缺失的一页拓本!
边角焦灼,似曾遭火焚,墨迹却清晰可辨——上面赫然记载着一名稳婆的供词:“当夜紫衣宦者持令入室,抱走初诞婴孩,以他人之子易之。鼓声三响,灯灭三瞬……老妇不敢言。”
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不是伪造。
这份笔迹、用纸、印鉴,皆与前朝档案一致。
更重要地——他知道这稳婆是谁。
十年前暴病身亡的张氏,正是当年值守乾清东暖阁的首席接生嬷嬷!
虞妩华怎会知道这些?她那时不过六岁,远在边关军营……
难道……她真的疯言中藏真?
他猛地攥紧残页,指缝间几乎要撕裂纸张。
怒意翻涌,却又被更深的震颤压下——那是源自灵魂的动摇。
一个念头如毒藤缠绕心脏:如果我不是先帝之子?
如果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阴谋?
“她为什么要给你?”他声音沙哑,近乎低吼。
周仲安合目轻叹:“或许因为她看得比谁都清楚——真正病入膏肓的,从来不是她的神志,而是陛下的心。”
当夜,朔风穿廊,乾清宫外万籁俱寂。
萧玦独自立于丹墀之上,黑袍猎猎,仰望着西阁那一盏孤灯。
灯火昏黄,映出窗纸上一道纤细剪影——那人时而伏案,时而起身踱步,似在低语,又似在诵经。
他忽然启唇,声音极轻,几近呢喃:
“你是第一个,不说谎的人。”
屋脊之上,风铃儿蜷坐在檐角,披着破旧斗篷,双耳虽聋,双眼却亮如寒星。
她膝上搁着一块磨平的木板,指尖沾着炭灰,缓缓划下一行字:
“他说她疯,其实他才是那个快撑不住的人。”
檐下铜铃忽被夜风吹动,一声、两声、三声——清脆回荡,宛如十年前雪夜里那三记鼓响。
而在西阁深处,虞妩华倚在榻边,额上覆着湿帕,唇色苍白。
她忽然睁开眼,眸光幽深如井,望向窗外无月之夜。
片刻后,她轻轻咳了一声,呓语般低喃:
“龙睡的地方……有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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