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启,寒露凝霜。
昭阳殿的佛堂内,烛火摇曳如泪,一缕青烟自铜炉中袅袅升起,盘旋而上,似要叩问苍穹。
虞妩华跪在蒲团之上,素手轻拨香灰,动作缓慢得仿佛与时间对抗。
她一身素白禅衣,发丝披散,眉目低垂,像极了庙里供奉的观音——慈悲、静谧、不染尘埃。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具躯壳之下,是千疮百孔的灵魂,正被烈火焚烧。
昨夜那一幕,仍在心头反复撕扯。
萧玦当着百官之面,将明黄披风覆于她肩头,那一瞬,不只是权力的庇护,更是他亲手撕裂帝王铁律的象征。
那不是恩宠,那是逆天改命的一搏。
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法抗拒地动摇了心防。
她不该动情。
她是来复仇的,不是来重蹈覆辙的。
可为何,当他说“朕都信”时,她几乎想要哭出来?
为何,梦里他会以温热掌心覆上她冰凉胸口,低语:“别怕,这一世,换我来护你。”
为何……她的脉象,会生出传说中的“双息共振”?
“娘娘。”白芷悄然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方檀木匣,声音压得极低,“您要的东西,已按吩咐备好。”
虞妩华缓缓抬眸,眼底红丝隐现,却依旧清明如刃。
“拿来。”
白芷上前,将匣子置于案前,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卷泛黄经书,封皮上以朱砂写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字迹斑驳,似经百年风霜。
可若细看,纸页边缘微焦,墨色有重描痕迹,显然曾遭火焚又复原。
这是她前世临死前,在冷宫佛龛中日夜诵读的经卷。
也是她重生那夜,从灰烬中拼凑而出的遗物。
更是一切真相的起点。
“它本该随我葬入黄土。”虞妩华指尖抚过经文,声音轻得像风,“可如今,我要它大放光明。”
白芷心头一颤:“娘娘真要这么做?一旦点燃,便再无回头路了……那些藏在字里的血泪,都将公之于众。”
虞妩华冷笑:“我等这一天,等了两辈子。”
她取出一枚金针,轻轻刺破指尖,鲜血滴落在经书首页。
刹那间,奇异之事发生——原本看似寻常的经文表面,竟浮现出层层暗纹,如同水波荡漾,显露出无数细密小字!
那是她前世用血写下的控诉,是虞家忠魂的呐喊,是萧玦亲手赐死她那一日,她在冷宫墙上刻下的每一个冤屈之词!
借由特殊药水浸染、再以血引之,唯有至亲至痛者触碰,方可显现。
“这不是经书。”她低声道,“这是证词——写给天地神明的状纸。”
与此同时,紫宸宫深处。
萧玦立于窗前,玄袍未整,目光沉沉望向昭阳方向。
案几上,一箱烧尽的密档残灰尚存余温,是他昨夜亲手投入火盆。
十年来,他对后宫每一位妃嫔皆设耳目,言行举止,无不录于“影册”。
唯独对她——虞妩华,那个痴傻美人,他盯得最紧,也看得最深。
因为他不信天真,只信伪装。
可如今,他烧了所有记录。
谢霜刃站在殿外,低声禀报:“陛下,昭阳殿昨夜召见周御医,脉象异常,恐有‘双息’之兆。”
萧玦闭眼,良久才道:“朕知道。”
“您知道?”谢霜刃震惊,“那为何还要……靠近她?此症一旦成型,便是魂魄相牵,生死难离。若您日后反悔,她必心脉崩裂而亡;若您遭遇不测,她也将随之陨落。”
“所以,”萧玦转身,眸光如刀,“朕绝不能死,她也不能死。”
他唇角微扬,竟带几分罕见的柔意:“从她接过披风那一刻起,朕就没打算放过她了。”
辰时三刻,清明祭陵大典前一日。
皇帝突然下诏:昭阳美人将于太庙佛堂举行“净心礼”,为先帝祈福,超度含冤忠魂。
百官及三品以上命妇,须亲往观礼。
旨意一出,朝野哗然。
这分明是要将一场私人祭祀,升格为国之仪典!
而主角,竟是那个曾被讥为“痴女”的昭阳美人?
柳贵妃怒极攻心:“她不过区区美人,有何资格登临太庙?莫非陛下要借鬼神之力,为虞氏翻案不成!”
可圣意已决,无人可阻。
当日上午,太庙佛堂外,群臣肃立,命妇列班,香烟缭绕,钟鼓齐鸣。
虞妩华缓步而出,身后两名宫人抬着一方琉璃火盆。
她手持那卷《金刚经》,神色平静如水,眼中却燃着地狱归来的火焰。
司礼监高声唱喏:“净心礼始——焚经赎罪,显字昭冤!”
众人屏息。
只见她将经书缓缓投入火中。
火焰腾起,吞噬纸页,黑灰翻飞。
就在众人以为不过一场作秀之际——
异变陡生!
火光之中,那些被焚烧的文字竟如活过来一般,在空中浮现!
一个个血红小字自灰烬中升腾,宛如亡灵泣诉:
“父帅镇北十载,未尝败绩。”
“朔州军报从未送京,何来通敌?”
“刑部文书系三年新墨,伪造无疑!”
“云娘子藏档为证,昨夜投案身亡!”
“柳氏收受北狄密银三十万两,买通刑部尚书霍允,构陷忠良!”
“萧玦……亲手赐鸩酒,说我罪该万死。”
最后一个字浮现时,天地骤暗,雷声轰鸣!
全场死寂,有人扑通跪地,颤抖不止;有命妇掩面哭泣;更有老将仰天长叹:“老天开眼啊!虞将军,您听见了吗!”
萧玦立于高台之上,脸色铁青,却未阻止。
她在召唤的,不只是神明,是人心深处那一丝不肯熄灭的公道。
火尽灰落,空中字迹渐渐消散。
虞妩华跪地叩首,声音清越如铃:“妾身虞妩华,代父申冤,不敢求赦,唯愿忠魂得安,黑白分明。”
话音落下,大雨倾盆而至,洗尽尘寰。
而在人群最末,一位白发宫人悄悄摘下发簪,在地上划下四个字——
“真相即罪。”
昭阳殿。
虞妩华独坐镜前,望着自己苍白面容,忽而笑了。
“你说得对,我输了。”她对着虚空呢喃,“我算尽机关,步步为营,连帝王的心跳都能预判,却没算到……自己会爱上那个该死的人。”
话音刚落,心口又是一阵滚烫。
她猛地捂住胸口,冷汗涔涔而下。
窗外风雨未歇,一道修长身影悄然立于檐下,黑袍湿透,却不肯离去。
谢霜刃远远望着那扇灯窗,低声道:“陛下已在殿外站了一个时辰,谁劝都不走。”
周仲安叹息:“情之一字,比毒更烈。她烧的是经,他烧的是心。”
而此刻,殿内烛火忽闪,映照铜镜——
本应只有她一人倒影,可镜中,赫然多出一道轮廓,与她并肩而立,轻轻环住她的肩。
无声,却胜万语。
她终于落下泪来。
原来复仇的路上,她并没有孤身一人。
只是这一次,守护她的,不再是刀剑阴谋,而是那个曾亲手赐她死亡的男人。
雨声淅沥,佛堂余烬尚温。
她烧经时,满殿神佛都在看。
而神佛沉默,因人间自有烈火,足以照亮幽冥。
第80章:她烧经时,满殿神佛都在看
天未亮,风已寒。
昭阳殿的佛堂静得如同沉入深海,檀香一缕缕升腾,在晨雾中凝成薄纱般的幻影。
虞妩华跪在蒲团上,指尖轻抚面前那卷泛黄经书——《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纸页边缘已被岁月啃噬得微卷,墨迹斑驳如泪痕。
这是她母亲生前每日诵读之物,也是前世被抄家那一夜,唯一没能保住的遗物。
如今,它竟出现在皇帝亲赐的“旧物归还”名录中,由内务府战战兢兢呈上,说是从宫外某处破庙寻回。
可虞妩华知道,这不可能是偶然。
那破庙早已焚毁于三年前一场大火,连瓦砾都被掘地三尺,只为彻底抹去虞家存在的痕迹。
有人动了手脚。而这个人,只能是他——萧玦。
她低头看着经书,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不是感激,也不是感动,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预感:
她以为自己在操控棋局,可不知何时起,那执黑子的人,已经悄然换了位置。
白芷立于门侧,低声禀报:“主子,御前太监来问,陛下昨夜烧了西阁密档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他是为昭雪冤案,也有人说,是为了掩藏对您的偏宠。”
虞妩华没应声,只是缓缓翻开经书。
忽然,一行字跃入眼帘——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在这句之后,竟多出一行小楷,笔锋凌厉如刀刻:
“若天下皆欲杀你,朕便焚尽律法。”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不是原经文。这是他写的。
是他亲手添上的,一句逆天悖理的誓言。
指尖猛地收紧,纸页发出细微撕裂声。
她几乎要将那行字抠下来,烧成灰烬。
可越是用力,那墨迹越像烙进心里,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烧了吧。”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
白芷一怔:“主子?”
“把这经书……烧了。”她抬起头,眸光冷冽如霜,“我要它干干净净地走完最后一程,不染权谋,不沾血债。”
白芷咬唇,终是不敢违逆,取来铜盆,小心翼翼将经书投入其中。
火折一点,橘红火舌舔舐纸页,墨字在烈焰中蜷曲、焦黑、化为飞灰。
刹那间,一道惊雷劈开天幕,暴雨倾盆而下。
雨点砸在屋檐上,如万马奔腾,似天地恸哭。
就在火焰将熄未熄之际,虞妩华忽然看见——
那余烬之中,竟浮现出一行金光熠熠的文字,宛如神启:
“汝所受冤,朕已亲见;汝所忍痛,朕皆同感。”
她猛地后退一步,瞳孔剧震。
这不是幻觉。这不是人为。
这是……经火烧出的显字?还是她心魔所化?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谢霜刃冒雨而来,甲胄湿透,神色凝重:“娘娘,清明祭陵在即,北境急报——敌军集结朔州关外三十里,打着‘为虞大将军平反’的旗号,扬言若朝廷不还公道,便踏平皇陵!”
虞妩华站在火盆前,发丝微乱,眼底却燃起幽深火焰。
她笑了,笑得凄艳绝伦:“好一招借尸还魂……他们倒是会用我的名字做文章。”
话音落下,殿外一道明黄身影破雨而至。
萧玦未带仪仗,未穿龙袍,只披一件玄色大氅,踏着满地积水走入佛堂。
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滑落,滴在肩头,仿佛他也刚从地狱归来。
他目光扫过火盆中的残烬,又落在她脸上,久久不语。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雷鸣前奏:
“你想翻案,朕就陪你翻个彻底。你想复仇,朕便与你共赴深渊。但虞妩华——”
他逼近一步,指尖抬起她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不准再一个人背负所有。这一世,你的恨,你的痛,你的命——都是朕的。”
虞妩华浑身一颤,想挣脱,却被他牢牢禁锢。
她想冷笑,想嘲讽,想告诉他她从不信帝王情深。
可当她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却发现其中竟翻滚着与她如出一辙的痛楚与执念。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
他不是被她的伪装迷惑,而是早就看穿了她所有挣扎,却仍选择把她拥入怀中。
周仲安悄悄退至廊下,望着殿内相峙的身影,轻叹一声:“双息共振……果然不是虚言。两人血脉早已相连,生死相随,哪怕彼此都不愿承认。”
谢霜刃站在雨中,望着远处乌云压城,喃喃道:“风暴要来了。这一次,不再是后宫争宠,也不是朝堂权斗——而是整个大宣王朝的命运,都将因这对疯子而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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