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昭阳殿的琉璃瓦上,碎成千万颗滚珠四溅。
雷声撕裂长空,一道惨白电光劈下,照亮了后园那抹赤足披发的身影。
虞妩华跪在泥泞中,十指深陷进湿土,指甲翻裂,血混着雨水蜿蜒而下。
她手中的锄头早已不知去向,只紧紧抱着一株乌黑扭曲的根茎,像是护着失而复得的骨肉。
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是血、还是天降的寒流。
“雪莲开在雪里……却要埋在火中活。”她喃喃低语,声音断续如游丝,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笃定,“烧不死的,才是真药。”
她的神志仿佛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一边是眼前这片被雷光照亮的梅树荒地,一边却是前世江南瘟疫横行的炼狱图景:尸首堆积如山,城门封锁,百姓扒墙逃命,哀嚎响彻三月不绝。
那时朝廷误信奸臣之言,以“寒水散”压制热症,殊不知此药性极阴寒,非但不能退热,反而令毒菌滋生更快,七日之内,三州断炊,千里无人烟。
而此刻,南境八百里加急密报已被压在御前三日未宣,但她知道——疫气已起,源头正是当年同一种毒菌。
只是这一次,没人记得那段被掩埋的历史,除了她。
每夜子时,她准时惊醒,指尖刺破掌心,用血在指甲内侧描摹《疫源图志》。
那些经络走向、毒脉扩散路径、药材配伍禁忌,全都刻入魂魄。
天明前焚毁纸屑,不留痕迹。
三个月来,她瘦得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唯有瞳底燃着一簇幽火,冷而不灭。
白芷躲在帷帐后偷看她伏案书写,心如刀绞:“小姐,再不出手,南境百姓就要断气了。”
虞妩华轻轻摩挲袖中那枚冰凉的毒针,唇角微扬:“出不出手,不在于我想,而在于他们信不信——一个疯子说的话,有没有人听?”
她等的不是机会,而是人心的动摇。
那一夜,她梦游掘药,并非失控,而是精心布局的一场“疯戏”。
她知道守园宦官必定会报,也知道谢霜刃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翌日清晨,两名洒扫宫女突发高热,面赤如朱,唇角溃烂,太医匆匆赶来,诊为“风疹入血”,开方清热解毒。
消息传入昭阳殿时,虞妩华正倚窗静坐,目光落在庭院积水倒映的灰蓝天幕上。
忽然,她笑了。
笑声由低转高,咯咯作响,宛如稚童见蝶,又似癫狂骤发。
她猛地起身,冲向偏殿药炉,一把掀开盖子,将昨夜熬制的漆黑浓汁尽数倒入新煎的药汤之中。
接着,她抽出匕首割断冰髓莲根茎,碎末纷飞,落入药中。
宫人惊呼阻拦,她却反手咬破食指,在陶碗边缘疾速划下一道符纹——那并非无意义的涂鸦,而是前世虞家军医秘传的“镇疫印”,以血为引,意在激发病者自身抗毒之力。
“喝!”她将药碗塞进病者手中,眼神凌厉如刀,“喝了就不烧了!你不信我,难道连命也不想要了吗?”
两人颤抖着饮尽,昏睡过去。
三时辰后,奇事发生——高热渐退,冷汗淋漓,脸上红斑开始结痂脱落。
一名老嬷嬷试探探手触其额头,颤声道:“凉了……真的凉了!”
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六宫。
有人说是邪术奏效,也有人说这是上苍怜悯,更有传言称昭阳美人通鬼神,借亡魂之力施救。
小满子悄悄记下那道符纹形状,趁着换洗衣物之机,将一张轻薄绢纸塞入乾清宫暗格。
而此时,虞妩华已重新蜷缩回榻上,双目紧闭,呼吸绵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枕边一抹未干的血迹,泄露了她指尖仍在微微抽搐。
外面的世界开始动摇对“疯妃”的定义,也开始怀疑那些曾被嗤之以鼻的呓语是否藏着真相。
但她更清楚,真正能决定这场瘟疫命运的,只有一个男人——那个曾在前世亲手赐她白绫、如今却在乾元宫默默注视她一举一动的帝王。
风未止,雨未歇。
可有些东西,已经悄然生根。
就在西阁灯火重燃之际,周仲安捧着一截残留的冰髓莲样本,手心渗汗。
他翻遍历代医典,皆无此药记载,唯有一本残破手抄本提及:“冰髓生于极北冻渊,莲成于死气之中,主解南荒疫毒,然悖阴阳之理,服之者九死一生。”
他抬头望向昭阳殿深处,低声自语:“小姐……你到底是要救人,还是要借一场大疫,点燃整个后宫的烈火?”
窗外,乌云裂开一线。
晨光未至,暗流已涌。
暴雨初歇,宫道积水未消,倒映着残云间游走的月光,如碎银浮动。
乾清宫内烛火幽深,龙案前一道玄色身影静坐不动,唯有指尖轻叩玉砖,声如更漏,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萧玦垂眸看着手中那张薄绢,血绘符纹已干涸成暗褐色,却仍透出诡异的力量感。
他不曾点燃它,也不曾销毁,只将它压在镇纸之下,仿佛留着一条通往谜底的引线。
“周仲安。”他再度开口,声音低沉如渊底寒流,“你说此药生于极北冻渊,千年难觅。可她昨夜掘土三尺,得之于梅树荒根——朕的御苑,何时种下了传说中的冰髓莲?”
太医匍匐在地,额角渗汗:“臣……无法解释。或有古时遗种,埋藏地脉,借阴气复苏。但更可能……是有人早已布局多年,只待今日发端。”
殿内死寂。
萧玦忽而冷笑:“布‘局’?一个被软禁三月、日日疯语呢喃的美人,能在朕的眼皮底下,藏下足以颠覆医理的秘药?”他站起身,步至窗前,望向昭阳殿方向——那里灯火昏黄,宛如孤岛。
“若她是装疯,那这药,就是她的刀。”他缓缓道,“若她是真疯……那这刀,便是天意递到她手里的。”
话音落下,一道旨意悄然传出:即日起,昭阳殿出入解禁,一切供奉如贵人礼。
消息尚未传开,夜更深了。
昭阳殿中,虞妩华独坐铜镜前,烛火摇曳,映出她苍白如雪的脸。
她指尖蘸血,在梳妆匣底缓缓划下七个字:“戊戌日,凤印易主。”笔画刚劲,力透木隙,像是一道誓约,刻进命运的骨缝。
可就在最后一笔收锋之际,她骤然僵住。
墙上,那本该随她动作而动的影子——竟迟了一瞬。
随即,影子自行抬起右手,五指微曲,缓缓指向窗外御花园深处,那一片幽暗竹林。
她呼吸一滞,心头狂跳,却听自己的唇齿间忽然溢出一道陌生嗓音,轻柔如耳语,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别怕……我们还差一步。”
那声音不属于此刻的她,也不属于前世的虞家嫡女——它像是从记忆裂隙中爬出的另一个魂魄,与她共生,与她共谋,甚至……比她更早看清这场棋局的终点。
虞妩华猛地闭眼,再睁时,眼中戾气尽敛,只剩一片幽深潭水。
她轻轻合上匣盖,掩去血字,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
那是她亲手割裂又悄悄豢养的另一面——那个不再隐忍、不再算计、只想焚尽一切的“虞妩”。
而今夜,这具身体里的两个女人,终于开始同频呼吸。
与此同时,乾清宫地图之上,朱笔圈定的江陵城外,已悄然标上三枚黑点,代表疫流蔓延路径。
萧玦提笔欲批转运军粮之令,忽闻内侍低声禀报:“陛下,昭阳殿回话了。”
“讲。”
“美人说……谢恩,但暂不出殿。”
萧玦笔尖一顿,墨滴坠落,晕染开一片猩红。
他盯着那团扩散的墨迹,久久不语,仿佛看穿了她未出口的潜台词——
你给我的自由,我还不要。
我要的,从来不止于此。
风自檐角穿过,吹熄了一盏灯。
黑暗里,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喜欢痴傻贵妃,权倾朝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痴傻贵妃,权倾朝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