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朱雀桥畔的茶肆在雨幕中摇曳着昏黄灯火。
檐下积水成洼,倒映出人影幢幢——柳七娘端坐于台前,琵琶横抱,指尖拨动如诉如泣。
她声线凄厉,字字咬血:“先帝遗诏藏真言,虞氏一门炼骨为引,取百婴心头血,只为换一场龙椅上的梦!”
街巷听客围聚如堵,有人怒骂,有人垂泪。
那谣言如藤蔓攀附人心,在瘟疫余烬未冷的京城,悄然生根。
而此刻,昭阳殿内烛火通明。
虞妩华斜倚软榻,一袭月白寝衣松松系着金丝绦带,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梅花。
她听着白芷低声复述茶肆中的每一句“说辞”,唇角竟缓缓扬起,像春风吹皱寒潭,涟漪无声。
“屠村取血?炼毒篡位?”她轻笑出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唯有深不见底的冷,“真是好一出移祸江东的大戏。”
她抬手抚过腕上那枚乌木镯——内里暗藏一根细若牛毛的毒针,曾浸过七种剧毒,如今只等一个名字从仇人口中滑落。
“去办吧。”她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把整条胭脂街买下来,明日日出之前,我要看到每家铺子都堆满‘凝香露’‘胭雪膏’,标价三文一瓶,童叟无欺。”
白芷微怔:“娘娘,这……”
“还有,”虞妩华打断她,眸光微闪,“让铜豆儿带三十个街头卖唱的孩子,每人发十个铜板,从明日起,日日蹲在那茶肆门口,给我唱《傻妃谣》。”
她说完,轻轻哼了两句,嗓音娇憨天真:
“瞎婆说梦话,哥哥写假话,米里掺沙子,心比炭还渣——”
白芷忍不住低头掩嘴,随即肃然领命而出。
三日后,朱雀桥已非昨日光景。
孩童们坐在青石阶上,清脆嗓音穿透晨雾,百姓驻足哄笑。
有妇人拍腿叫绝:“这词儿编得妙!那瞎婆昨儿还说我夫君偷藏砒霜呢!”胭脂水粉贱卖如菜,摊主趁机吆喝:“贵妃恩典,美人同款!”一时间,柳七娘门前冷落,连琵琶声也渐渐喑哑。
可虞妩华并未就此罢手。
某个更深雨急的夜晚,她忽而起身,披上墨色绣银蓑衣,命人抬轿直往城南破庙。
轿帘掀开时,风裹着雨星扑入。
她撑起一把油纸伞,缓步走入庙檐下。
残香断柱之间,柳七娘蜷缩角落,怀抱琵琶,似在避雨,又似在等谁。
电光一闪,照亮两人对视的瞬间。
盲女猛然抬头,鼻翼微颤,脸色骤变:“你……身上有死人的味道。”
虞妩华笑了,那笑容在雷光下宛如幽兰初绽。
她上前一步,伸手握住柳七娘冰凉的手掌。
“那你听听看,”她语气温柔得近乎蛊惑,“我是不是也带着你爹临终时的痛?”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之力自她掌心涌入——情绪共感。
刹那间,柳七娘瞳孔剧震,仿佛被拖入深渊:
她看见父亲伏案呕血,指甲抠进地板,留下五道血痕;
听见他嘶哑低语:“清名误国……清名误国啊……”
更看见那个年轻官员站在门外,手中药盏尚未放下,面容清晰如刻——正是她兄长陈修撰!
“是你!”柳七娘猛地抽手,浑身颤抖,失声惊呼,“你是那个雨夜来找他的小姑娘!你说……你说只要他说出真相,就能救千千万万人……”
虞妩华静静看着她,
“现在,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她从袖中取出一包晶莹种子,轻轻放入柳七娘怀中,“这是冰髓莲,生于极寒之地,唯毒土能养。种下去,等花开时,你就不用再说谎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脚步踏碎一地雨影。
翌日清晨,茶肆门扉紧闭。
人们却发现,柳七娘坐在街头石墩上,面前摆着几碗糙米,正教妇人辨认哪一粒泛着诡异青灰。
“这种米泡水会出黑沫,吃了夜里发狂。”她声音平静,却总在停顿之际喃喃一句,“我哥写的字……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信了。”
流言开始逆转。
有人悄悄议论:“难道真是冤案?”
“贵妃救了咱们的命,怎会是魔头?”
“那说书的以前从不说这些,偏这时候跳出来……背后怕是有鬼。”
消息如细针穿网,悄然渗入高门深院。
而在陈府书房,紫檀笔架已被砸得粉碎,砚台翻倒,墨汁溅满《礼记》残卷。
陈修撰立于窗前,衣袍凌乱,双目赤红。
“贱婢!蠢妇!”他咬牙切齿,“谁让她提那些事!谁准她开口!”
仆从跪地不敢言。良久,他颓然跌坐,手指深深插入发间。
夜半,书房重燃孤灯。
他独自跪于母亲灵位前,香火微弱,映出他脸上纵横沟壑。
他低声呢喃,像是忏悔,又像辩解:
“娘……若我不狠,这天下早就烂透了……若我不烧那些信,他们早就会找到证据……我只是想清君侧,只是想……匡扶正道……”
窗外,雨仍未歇。
而在乾清宫御书房,一道密报悄然呈上案头。
萧玦批阅至深夜,忽闻侍卫低声通报:“谢副使急报,由西阁火漆封缄,指明陛下亲启。”
他抬眸,目光如刀,缓缓拆开信封。
纸页展开,仅一行字:
柳七娘曾向绿芜透露:陈修撰每月十五必焚一封家书,内容疑似忏悔录。
萧玦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
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出一片幽深莫测的寒潭。
他缓缓合上密报,指尖轻轻摩挲纸角,仿佛能触到那焚毁信笺的余温。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声音低沉如铁:
“调阅历年宫门进出记录,尤其是十五前后,陈修撰出入宫禁的时间与路线。”
殿外风雨交加,一道闪电劈开天幕,照亮了他唇边那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第92章 凤印未落,心魔先至
乾清宫的烛火彻夜未熄。
萧玦立于案前,指尖轻点那卷摊开的宫门记录,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行行墨字。
每逢十五,陈修撰必于子时前后出宫,路线固定得近乎刻意——不走正门,不乘官轿,只携一贴身小厮,自西华偏门悄然离宫,行踪隐秘如影。
而与此同时,皇家庵堂“慈云庵”每月十五都会收到来封匿名信,火漆印残迹尚存,寄件人无名,唯有收件人三字清晰可辨:慧尘师太。
他眸光一沉,指节在案上轻轻叩响。
“传朕口谕,即刻提审慧尘。”
夜半三更,慈云庵山门轻启。
老尼披衣而出,霜发垂肩,神色枯寂如古井无波。
面对天子亲卫压阵,她 лnшь合十低首,声若游丝:“陛下欲问何事?”
“陈修撰每月焚书一封,托你超度。”萧玦站在廊下,黑袍猎猎,声音却冷得像从地底传来,“他要超度的,是谁?”
风穿回廊,吹动檐角铜铃,叮咚一声碎响。
慧尘缓缓抬眼,浑浊的瞳中竟似有悲悯一闪而过。
“阿弥陀佛……他求我超度的,不是虞家冤魂。”她顿了顿,唇齿微颤,“是他自己的良心。”
殿内死寂。
萧玦不动,可指节已捏得发白。
良心?
一个亲手构陷忠良、煽动民乱的御史,竟还有良心可言?
可正是这荒谬二字,让他心底骤然掀起惊涛——陈修撰所惧者,并非天理昭彰,而是内心无法安放的罪孽。
他烧的不是证据,是记忆;他送信的不是别人,是他唯一敢倾吐真言的妹妹柳七娘口中那位“曾救过陈家性命的小沙弥”。
原来早在多年前,慧尘便知真相。
原来,这场滔天阴谋,早有人听见了第一声裂帛。
萧玦转身离去时,脚步极轻,却仿佛踏在人心之上。
他知道,这一局,已不止是权谋对弈,更是人心与执念的绞杀。
而那个被他视为棋子的虞妩华……或许,才是唯一看清全局的人。
与此同时,昭阳殿内香烟袅袅。
虞妩华独坐铜镜前,青丝散落如瀑,手中紫毫笔疾书不止,纸面赫然又是五个字——戊戌日,凤印易主。
第七次。
笔尖猛然顿住,墨滴坠落,晕染如血。
她怔然望着纸上字迹,心头一阵剧烈抽搐。
镜中倒影忽地微微一笑,唇形开合,却没有声音传出,唯有她脑中轰然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你不记得了吗?前世这一天,你爹被斩首于午门,血溅三丈;你在冷宫咬舌自尽,喉间全是腥甜。而凤印,落在了那个穿素绫裙的‘贤后’手里……”
“闭嘴!”虞妩华猛地抬手掐住自己脖颈,指甲陷入皮肉,仿佛要将那声音从喉咙里抠出来。
她喘息粗重,眼中怒火与痛楚交织,“那是过去!现在是我来改命!我要他们一个个跪着看我登顶——包括你,也包括他!”
话音未落,窗外雷光乍现。
一道黑影掠过屋檐,轻如落叶,停驻于檐角飞兽之侧。
谢霜刃伏身暗处,掌心紧攥着一页泛黄账册残片,边角焦灼,字迹残缺,唯有一行依稀可辨:“……庚申年冬,户部拨银三十万两,经陈修撰手,转付‘疫源坊’……”
他凝视着殿内那一抹孤影,眼神复杂难明。
而此刻,风雨未歇,命运之轮正悄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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