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昭阳殿朱门轻启,金兽衔环在微风中轻晃,发出几不可闻的叮当声。
六宫妃嫔鱼贯而入,衣香鬓影间低语如絮,却无一人敢抬高嗓音。
今非往日——昨夜颁印大典的余波尚未散去,整个后宫都悬在一根绷至极限的弦上。
虞妩华端坐于主位,身披正红霞帔,领口绣着暗金凤羽,一针一线皆合礼制,却又处处透出僭越的锋芒。
她指尖搭在膝上,看似温顺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却如寒潭深水,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双脚步、每一道眼神。
案首摆着那方金印匣,黄绫覆面,素纱轻笼,仿佛连她自己也敬畏三分。
“贵妃得此殊荣,不知可敢用它调一勺药、管一库粮?”李贤妃立于阶前,语气清冷,唇角带笑,话里却淬着毒。
她是前朝尚书之女,一向以礼法自居,今日这一问,分明是要逼她出错,看她失仪乱政。
满殿寂然。
有人等着她惶恐推拒,有人盼她怒而逞权,唯有白芷垂手立于屏风侧,指节微蜷,掌心沁汗。
她看得最清——那金匣底夹层中,一枚乌头淬炼的毒针静静横卧,针尾刻着细若游丝的符纹,正是当年冷宫赐死时用过的配方。
若此刻虞妩华失控,只需轻轻一掀,便可借印施杀,血洗当场。
但虞妩华没有动怒。
她只是微微一颤,似被吓得不轻,随即竟起身离座,步履轻软地捧起印匣,亲自走向殿门。
“臣妾怎敢擅用凤印?”她声音柔弱,眼波湿润,“此乃陛下所赐天恩,唯供佛前日日焚香祈福,方不负圣眷隆情。”
说罢,将印匣恭敬置于供案之上,双手合十,低头默祷。
众妃松了口气,彼此交换眼色。
有人暗笑痴傻依旧,有人惋惜明珠蒙尘,唯有李贤妃眉心微蹙——这姿态太过完美,完美得不像怯懦,倒像是……嘲讽。
无人察觉,当虞妩华转身之际,袖中指尖曾极轻一弹,一道银光没入供案暗格。
也不是没人留意那供案下的铜锁有些许新痕,但谁会去细究一个“痴傻”贵妃的供桌?
偏殿之内,香炉袅袅。
冯银匠跪伏于地,老泪纵横。
他昨日险些命丧铸坊,帝王亲临,目光如刀,几乎将他凌迟于无形。
可今日贵妃却亲自赐茶,瓷盏温热,茶香清冽,竟是宫中难得一见的雪顶含春。
“你女儿今日退烧了。”虞妩华开口,语气平淡,却像落石入井,惊得老匠人猛然抬头。
“回……回贵妃,已能进粥了……”
“很好。”她放下茶盏,指尖轻叩案缘,“我要你做的事,不是造假,是留证。”
她取出一张薄纸,缓缓铺开——其上精细描绘着凤印内槽纹路,与宫制原模略有差异,尤其在第三道凹脊处,多出一道刮痕。
“三日后内库点验,你需让西阁‘偶然’发现:新印内槽有旧模刮痕。”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让他们查。查得越真,信得越深。”
冯银匠浑身一震:“可……可这是私造之证!若被坐实,老奴九族难保!”
虞妩华笑了,那笑容美得令人窒息,也冷得刺骨。
“你以为萧玦不会派人验印真假?他会。而且他已经验过了。”她顿了顿,眸光微闪,“但他现在不能动我。因为他知道,那枚真正的旧印上,刻着七、三、九——三个不该存在的人名。他怕的不是假印,而是那些本该埋进雪里的亡魂。”
老匠人怔住,喉头滚动,终是一声呜咽伏地。
“所以你要让他们找到‘破绽’,让他们相信你是被迫造假,忠心护主。这样一来,即便证据确凿,陛下也只能压下此事——因为揭穿你,就等于承认他自己默许了这场僭越。”
她说完,抬手扶起老人,亲手为他斟满第二盏茶。
“活下去,比什么都狠。”她低语,如同呢喃,又似咒誓。
同一时刻,乾清宫密道深处,谢霜刃单膝跪地,手中紧握半片蜡模,纹理与新铸凤印完全吻合。
炉火映着他铁青的脸,眼中翻涌着挣扎。
周仲安立于廊下,黑袍曳地,声音幽冷:“贵妃昨夜脉象逆转三次,太医署秘录记载,她脑中有两股神识交争,似有前世残魂未散。若此时呈报造假之事,陛下震怒之下,必以谋逆论罪——你觉得,她还能活到明日 sunrise?”
谢霜刃咬牙:“可若隐瞒,便是欺君。”
“那你告诉我,”周仲安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你要的是真相,还是她的命?”
烛火噼啪一响。
下一瞬,那半片蜡模落入香炉。
火舌骤起,吞噬了证据,也吞噬了一次足以颠覆后宫的风暴。
灰烬飘散时,谢霜刃闭上了眼。
夜更深了。
昭阳殿佛堂中,虞妩华独对凤印,指尖抚过印纽那双嵌着黑曜石的凤目。
它们仿佛仍在呼吸,幽光流转,似有低语回荡耳畔:
“你以为你赢了?不……是我们,终于走到了这里。”
她没有回应。
只是缓缓提起朱笔,在黄纸上写下一道名录——三车红叶药材,北境军营急配。
笔未落,印未盖。
但她知道,那一纸令书,即将掀起的,不只是药库账册上的波澜。
而是,一场无人能全身而退的棋局开端。
第三日,天未破晓,内库总管已奉旨携册入宫。
青石甬道上,脚步沉缓,回声如叩骨。
他捧着黄绫卷宗,额角沁出细密冷汗——此非寻常查账,而是帝王亲口所命:“自凤印颁授之日起,逐日核对用印之令,不得遗漏一字。”话音虽淡,却似刀锋悬颈。
谁都知道,昨夜陛下彻夜未眠,乾清宫烛火不熄,密探往返昭阳殿七次,连茶渣都被取走查验。
虞妩华早已候于正殿。
她依旧穿那袭正红霞帔,领口金凤羽在晨光中微颤,仿佛欲飞未飞。
案上金匣开启,凤印静卧其中,黑曜石凤目幽光流转,似含天地杀机。
她指尖轻抚印身,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不是笑,是猎手听见猎物踏入陷阱前的最后一声轻响。
“贵妃请示下首令。”内库总管低声道,声音干涩。
虞妩华缓缓提笔,朱砂凝于毫端,如血将滴。
她落笔极稳,字迹端方:“三车红叶药材,即刻调拨,赴北境军营,不得延误。”
笔落,印起。
一声闷响,金印压纸,四座皆惊。
那印文清晰显于黄帛之上,“坤极承恩”四字庄重威严,可就在这篆书间隙,竟浮现出三道极细阴文——“七、三、九”,如蚀骨刻痕,悄然浮现。
满堂死寂。
兵部尚书猛然起身,脸色骤变。
他认得这三个数字——那是开国元年,虞家先祖率三千死士断后路、焚粮草、殉城不降时,刻于战旗背后的暗记。
唯有军中秘档与虞氏族谱才载,外人闻所未闻。
而今,它竟现于凤印之上,如同亡魂归来,执刃叩门。
“这……这是何意?”李贤妃强作镇定,嗓音却微微发抖。
虞妩华猛地掩唇,眸中泛起水光,一副受惊模样:“奴……奴不知啊!许是匠人误刻?或是神明显灵……”她语不成句,身子微晃,似要晕厥。
白芷急忙上前搀扶,眼角余光却扫向殿柱阴影处——冯银匠伏地低头,袖中双手剧烈颤抖。
唯有萧玦不动。
他立于高阶之上,玄袍未动,目光却如铁锁绞紧那方印文。
他认得这数字,更认得其后的血腥过往——当年虞家军覆灭前夜,他曾亲眼见老将军以血指在城墙上写下“七三九”,而后引火自焚,灰烬随风飘散,宛如赤雪。
而现在,这三个字回来了。
从她手中回来。
他忽然笑了,笑声极轻,却让殿内众人脊背生寒。
“贵妃体弱,受不得惊扰。”他开口,语气竟带几分纵容,“此后用印,无需再报内库备案。”
一句话,形同赐剑。
退殿之后,昭阳殿闭门焚香。
龙涎烟袅袅升腾,虞妩华独坐佛前,将凤印浸入一盏琥珀色药液。
刹那间,印身轻震,双凤之眼幽光暴涨,整枚金印发出低沉嗡鸣,仿佛回应某种远古召唤。
她指尖抚过印纽,低声问:“是你想让他们看见的,对吗?”
镜中倒影忽现。
依旧是她的脸,可嘴角含笑,眼神却冰冷如霜,与她此刻的温软截然不同。
那倒影不开口,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供案之下——那里,一封未封的密笺静静躺着,信角绘着半枚残月。
虞妩华瞳孔微缩。
而在乾清宫密室,萧玦展开一幅密图——正是谢霜刃冒险送来的蜡模副本。
他凝视良久,提笔批注三字,墨迹深重如血:
“此印非伪,乃弑君之兆。”
烛火摇曳,映出他眼中杀机初现。
喜欢痴傻贵妃,权倾朝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痴傻贵妃,权倾朝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