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昭阳殿内烛火摇曳,纱帐低垂。
虞妩华在众人惊呼中昏倒于地,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金丝绣凤的床顶锦帷。
她喉间干涩,四肢沉重,仿佛魂魄被抽离又勉强归位。
意识尚未完全聚拢,便觉腕上一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覆在她的脉门,掌心滚烫,如烙铁般贴着她冰凉的肌肤。
她微微侧首。
萧玦坐在榻边,玄袍未解,冠冕微斜,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霾。
他目光沉沉锁着她,像是要穿透她这具躯壳,直抵那藏匿千重的魂魄深处。
“你刚才……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他开口,声音低哑得近乎撕裂。
虞妩华心头猛地一震。
那一瞬的情绪震荡,竟被他察觉了?
她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唇角缓缓扬起,柔声道:“陛下多虑了。臣妾只是操劳过度,头晕目眩罢了,怎敢窥探天心?”
话音未落,耳边忽有细碎低语如针尖刺入脑海——
“别死……像母后那样闭上眼……我不要一个人。”
那声音极轻、极冷,带着童年深埋的恐惧,在寂静夜里无声咆哮。
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是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那个从不肯示人的脆弱,在这一刻毫无防备地撞进她的识海。
她几乎能看见幼年帝王蜷缩在冷宫角落,望着母后冰冷尸身,无人回应的哭喊被层层宫墙吞噬。
那种孤独,深入骨髓,与她前世冷宫咽气时的绝望,竟如此相似。
可她不能动容。
一动情,便是死局。
她轻轻抽手,却被他骤然收紧五指牢牢扣住。
“你心跳乱了。”他盯着她,眸光如刃,“从你倒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乱。”
虞妩华笑了,笑得天真烂漫,如同初入宫闱那个不谙世事的痴傻美人:“陛下说得是,许是梦见儿时庭院赏梅,雪落满肩,惊了一跳呢。”
她语气轻快,眼神却冷得像冬夜寒星。
萧玦沉默良久,终于松开手,起身踱至窗前。
月光洒在他肩头,勾勒出一道孤绝剪影。
他背对着她,声音幽远:“明日早朝,朕会正式下旨,封你为贵妃,掌六宫事。”
她瞳孔微缩。
这不是恩宠,是试探。
他知道她在变强,所以他要将她推至风口浪尖,看她如何自处。
“臣妾惶恐。”她低头,掩去眼中锋芒,“恐才德不足,难当重任。”
“你够不够,朕心里清楚。”他转身,目光如炬,“你若不愿,大可现在说不。”
殿内死寂。
烛火噼啪炸响,映照她苍白面容。
她说不出“不”。
一旦退,虞家便再无立足之地。
翌日清晨,天光未明。
白芷端着药匣轻步走入内殿,指尖微抖。
她将“断引汤”藏于匣底,覆以陈皮、茯苓,动作隐蔽,自以为无人知晓。
可当虞妩华例行诊脉,指尖无意掠过药匣边缘——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密室幽暗,周仲安低声急语:“此药可断执念反噬,但也会废她‘聆听’之能……小姐不能再这样下去!”
白芷跪地哽咽:“可若她连自己都忘了……我们守的究竟是谁?”
虞妩华手指一顿,眸底寒光乍现。
她不动声色取出一味甘草,细细研磨,粉末簌簌落入玉钵。
待白芷捧来参汤,她轻轻吹了口气,似笑非笑:“这汤里,加了‘归魂引’?”
白芷脸色骤变,手中托盘几欲跌落。
“你们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虞妩华抬眼,眸光如刀,“偷配禁药,密谋断我能力……是要我亲手放下复仇?”
她缓缓站起,步步逼近,嗓音轻得像毒蛇吐信:“没有这双能听见真心的眼睛,我如何替母亲讨命?如何让魏长林跪着一口口吞下他调制的毒药?如何查清萧珩真正的死因?”
她将汤碗推回,瓷底撞击托盘,发出清脆一响:“我要的不是清醒,是血债血偿。”
白芷跪地泣不成声,却再不敢抬头。
三日后,虞妩华召见六宫妃嫔,立于昭阳正殿高台之上。
她一身素银流光裙,发间无簪,唯额心一点朱砂,艳如血痕。
“本宫设‘静心堂’,即日起开放宫人自愿前来调理身心。”她声音清越,如泉击石,“无论主位嫔妃,还是低阶侍婢,皆可入内,不受拘束。”
众人心头震动。
这是第一个主动向底层宫人敞开门户的贵妃。
云婕妤率先上前,神色恍惚。
虞妩华亲自为她把脉,指尖触其腕间,悄然催入一滴“醒心露”。
刹那——
耳边轰然炸响一声凄厉哭喊:
“我的孩子……是他亲手灌下的药!我亲眼看见……他笑着对我说‘喝了就好睡了’……”
虞妩华眸光一凝,面上却温言安抚:“姐姐莫怕,从今往后,没人能逼你咽下不愿吃的药。”
她转身,袖中密令已递出:周仲安彻查永昌六年所有产房当值太医;小玉环暗中联络失子妃嫔之亲族旧仆,搜集证词。
一场无声风暴,已在后宫深处悄然酝酿。
深夜,万籁俱寂。
虞妩华独坐镜前,铜镜映出她憔悴容颜。
她凝视自己,试图回忆幼年庭院赏梅的情景——母亲执手教她吟诗,兄长折枝戏雪,暖阁中茶香氤氲……
可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她翻开枕下日记,纸页泛黄,字迹潦草,一页页重复书写着同一行小字:
戊戌日。
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几乎划破纸背,仿佛写下这三个字时,正经历某种无法言说的挣扎。
窗外风起,吹熄最后一盏灯。
黑暗中,她指尖抚过那行字,喃喃:“……到底发生了什么?”夜色如铁,沉得仿佛压碎了整座皇宫的呼吸。
虞妩华独坐镜前,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眉目依旧艳若春桃,可那双曾藏尽山河算计的眼眸,此刻却像被风雪吹熄的烛火,空茫而破碎。
她凝视着自己,试图唤起一丝幼年庭院赏梅的记忆。
母亲执手教诗,兄长折枝戏雪……那些本该温暖如春的画面,竟如沙漏中的细沙,一粒不剩地流尽。
脑海里只有一片荒芜的白,冷得刺骨。
她颤抖着翻开枕下的日记,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戊戌日”三字。
起初尚算工整,越往后越是扭曲癫狂,最后一行,墨迹淋漓,几乎划破纸背——
“我是谁?”
心口猛地一窒,似有千斤重锤落下。
她咬住唇,血腥味在口中漫开。
不能乱,不能忘。
复仇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若连自己都丢了,虞家血债何人来讨?
就在此时,袖中玉佩忽地轻震,细微如蝶翼扑动。
她指尖微颤,取出藏于内衬的密信——冯银匠的暗纹火漆未拆,却已让她心头掀起惊涛。
西阁焚档未尽,残卷藏于旧库夹墙,或有关联永昌六年皇嗣暴毙之案。
她的呼吸骤然凝滞。
永昌六年……那个被掩盖二十年的冬天,七皇子萧珩离奇病逝,紧接着便是她母族开始失势的起点。
而今,真相或许就藏在那尘封的夹墙之中。
她起身欲提笔拟令,笔尖悬于纸上,却迟迟未能落墨。
——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竟记不起那一夜的火光中,是谁抱着她冲出烈焰。
是谁用身体为她挡下坠落的横梁?
是谁在她耳边低语:“活下去,替我们活下去”?
记忆断成了黑渊。
窗外月光如霜,冷冷洒在凤印之上。
那枚象征六宫权柄的金印贴在胸口,本该是她步步为营换来的胜利勋章,此刻却像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攫取她仅存的温度。
更鼓三响,万籁俱寂。
她披上素色斗篷,悄然潜入旧库。
腐朽木门吱呀开启,霉味扑面而来。
她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终于触到夹墙松动的砖石。
抽出残卷时,指尖已被碎瓦割破,鲜血滴落在泛黄纸页上,宛如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烛火摇曳,照亮一行字迹:
七皇子萧珩,卒年十二,病因:风寒。
用药:宁神散加雪狸花粉,每日三次,持续半年。
虞妩华瞳孔骤缩,指尖几乎捏碎纸角。
宁神散——正是如今后宫妃嫔普遍服用的安神药;而雪狸花粉,剧毒慢侵,损神智、蚀心脉,长期服用者必成痴癫,最终衰竭而亡!
萧珩不是病死,是被慢性毒杀!
而前世,他死后不过三年,她便也被诬以“谋逆同党”,满门抄斩……
原来这场局,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布下。
魏长林不过是棋子,背后真正的黑手,仍在深宫某处,静看蝼蚁挣扎。
她死死攥紧残卷,转身欲走,脚步却在廊下猛然踉跄。
刹那间,无数声音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杀了魏长林!”
“救救我……我不想死……”
“你是谁?你说你要报仇,可你记得你自己吗?”
心识崩裂,头痛欲裂。
她跪倒在地,冷汗浸透衣衫,蜷缩如初生婴孩。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残卷之上,晕开了“萧珩”二字。
“我记得我要报仇……”她喃喃自语,嗓音破碎,“可我现在……到底是谁?”
远处,白芷怀抱药匣疾奔而来,脚步凌乱。
而月光尽头,一道玄色身影静静伫立于回廊转角。
萧玦负手而立,指节紧扣腰间剑柄,眸光幽深如渊,映着她伏地的身影,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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