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正月。
随着一年一度的春节到来，大明京师的官吏们，照例开始放假五天。
程光阳在朝廷户部，以及兴明社内部，为推行新政之事，辛苦筹谋、忙碌了好几个月后，终于可以暂时歇一歇了。
趁着难得清闲，正月初一这天，程光阳换上便装，领着正妻陈阮芷，妾室徐妙染、王修微，以及十几名家丁仆从，应成国公朱纯臣之邀，准备前往东城仁寿坊的“适景园”，游玩观赏。
适景园乃是明代京师着名的私人园林，雀鸣柳翠、殿堂林立，很多大臣都曾到此题字吟诗。
这座园子的现任主人朱纯臣，乃是明成祖永乐时期着名功臣朱能的后裔，自从当年朱能受封为成国公以来，传到朱纯臣，已经是第十二代了。
朱纯臣之所以会邀请程光阳到自家园子游玩，一来是因为程光阳如今深得天启帝信任，朱纯臣想和他拉拢关系。
二来朱纯臣最近也看到了兴明社发行的报纸，知道程光阳在各地成立审计署，乃是为了后续追查隐田隐户做准备，想借机试试他的口风。
当日午后，程光阳领着家眷奴仆，来到适景园外。很快便有许多国公府的下人，端来轿子，将他和几位妻妾接进园内。
“哎呀，司徒公肯赏脸光顾寒舍，真是令本官蓬荜生辉啊，实不相瞒，往日本官就想亲自登门拜访司徒公了，奈何一直无人代为引荐，恕罪，恕罪。”
适景园深处，一所开满梅花的院子。
三十岁出头的成国公朱纯臣，头戴垂角将巾，身穿五彩织金蟒纹袍。知道程光阳和他的妻妾今日要来，于是也带着自己府中的家眷，早早在此等候。
眼看程光阳出现，对方立刻起身迎接，先是让身后的妻妾们，轮流给程光阳行礼。接着自己也主动合袖作揖，满脸堆笑。
朱纯臣的成国公爵位，乃是正一品，比程光阳这个正三品的户部侍郎，高出好几级。按理说双方见面，应该是程光阳先给对方行礼才对，如今却反了过来。
程光阳见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合袖还礼道：
“国公客气了，就是要拜访，也该是在下到国公这里拜访，哪有让国公登门的道理。”
说罢，程光阳偏了偏头，示意妻子陈阮芷，妾室徐妙染、王修微，向朱纯臣行礼。
“敬拜国公万福金安。”
三女会意，当即款款上前，屈膝敛衽，口称万福。
朱纯臣笑着对程光阳道：
“司徒公好福气，官做得这样大就罢了，还有如此三位如花美眷，每日常伴身前，真是羡煞旁人啊。”
程光阳瞥了一眼对方身旁十几名环肥燕瘦、姿容各异的妻妾，有感而发道：
“国公的福气，可比在下强多了。在下出身普通，能有今日，全靠后来读书应举，才能从无数士子中闯出来，其中的辛酸苦楚，外人如何知之。国公就不同了，出生于王侯之家，天生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哈哈……司徒公说话真是中听，难怪那么多人肯追随你共事，连皇上也对你如此信任。”
朱纯臣笑了几声，接着开始说起了正题：
“今日请司徒公到此，一来适景园梅花初绽，风物难得，特约司徒公赏玩，吟诗题字。二来大家同朝为官，一起为皇上效忠，为朝廷效力，本官也想与司徒公交个朋友。”
“这第三嘛……”
朱纯臣说到这里，一面打量程光阳的脸色，一面压低声音道：
“听闻司徒公近来似乎在忙许多朝政大事，本官对此也有些兴趣，打算与司徒公探讨一二。”
程光阳面色平静地望着对方，沉默了片刻，提议道：
“国公既是邀在下前来赏花的，不如咱们边走边聊如何？”
朱纯臣愣了愣，点头道：“如此甚好。”
二人于是各自领着妻妾和奴仆，走出院子，来到院外，一面相伴步行，一面继续开口交流。
“好花，‘横斜疏影立黄昏，暗暗幽香在汝身。耐得冰霜先独放，一枝能抵一回春’。”
程光阳双手背负，走到一树梅花前，驻足观望片刻，随口吟出一首绝句，接着回过头，对身后的朱纯臣道：
“国公，我们兴明社在报纸、杂志上刊登的那些消息，想必您已经看过了吧，不知道国公对此有什么建议，可否指教一二？”
“司徒公吟得好诗……指教不敢当，你们这些文官，懂的可比我们这些勋臣子弟多得多，不过看法嘛，本官还是有一些的。”朱纯臣道。
程光阳颔首道：“嗯，愿闻其详。”
朱纯臣沉声道：“从来朝廷要清查隐匿，查到谁的身上都行，唯独京城周边这些勋戚，还有各种亲王宗室，那是一定动不得的，即便当年以张太岳那般滔天的权势，他也做不到，我看司徒公欲行此事，只怕需要三思啊。”
“原来国公是在为此事担心么。”
程光阳道：“既然国公今日问起，那在下也不瞒国公了，清查隐田隐户之事，乃是皇上与在下商定的国策，势在必行，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能例外……”
朱纯臣听了这话，脸色霎时间变得很难看。
程光阳笑了笑，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像国公这类，替皇上掌管禁军的勋戚，劳苦功高、责任至重，下官当然是可以照顾一二的，只是国公届时也要有所配合，如此才能给外界一个交代。”
听到程光阳这么说，朱纯臣的脸色慢慢恢复了许多，试探着询问道：
“程司徒的意思，莫不是准备高举轻放？”
“可以这么说，但并非完全如此。”
程光阳摇头道：“像是国公这类，对社稷有功劳，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功臣后裔，在下自然不会为难，至于其他人么，到时候在下会酌情处理，就看他们识趣不识趣了。”
确定程光阳所要清查的对象，并不包括自己在内，朱纯臣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对程光阳道：“程先生，既然你把本官当朋友，给本官透底，那本官也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这回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平日在京城活动，一定要多带些家丁，小心防范才好。”
“多谢国公提醒。”程光阳微微点头。
其实朱纯臣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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