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阳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道：
“臣要推行新政，要追查隐匿，要动那些王侯将相的利益，本就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外面不知多少人想要臣死。”
“以前臣还一直安慰自己，自己有陛下的信任和支持，何惧于天下？可是现在，连陛下也开始怀疑臣了，甚至让锦衣卫把臣关进诏狱……试问陛下，这场新政，如何还能推行得下去？”
天启帝目瞪口呆，想开口解释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程光阳缓缓闭上眼睛，眼中溢出一行清泪，语气低沉道：
“以前臣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从未想过要放弃，因为臣自认为是在为大明效力，是在为陛下尽忠。可是这次，臣实在是心灰意冷了，希望陛下成全，早日让臣辞官回乡吧。”
“程先生，你不能走，朕不让你走。”
天启帝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顷刻间泪如雨下，起身走到程光阳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像小孩子一般瘫坐在地上，边哭边道：
“之前的事，都是朕不好，朕给先生赔礼道歉了，只要先生不走，以后不管先生说什么，朕都听先生的，朕再也不怀疑先生了。”
“陛下，陛下……”
“程先生，你看陛下都这样求你了，你就留下来，不要走了。”
两旁的太监齐良臣、高永寿见状，赶忙一个去搀扶天启帝起身，另一个劝说程光阳道。
程光阳心中确实对天启帝有气，但他也并不是真的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方才那些话，一来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愤怒，二来也是故意做给天启帝看，表明自己对所谓的权势和官位，根本就没有贪恋之心。
此刻见天启帝如此服软，程光阳也不好再故作姿态了，连忙跟着齐良臣、高永寿一起搀扶对方，口中道：
“陛下快起来，你是九五至尊，是天下臣民之主，怎能做出如此行径？”
天启帝坐在丹墀中央，摘下头顶的翼善冠扔在地上，挥动衣袖，边挣扎边抽泣道：
“朕不管，先生若还是不肯留下来，朕便一直坐在这里！”
程光阳无可奈何，只得安慰对方道：
“好了，陛下快起来吧，臣…臣答应陛下，不走便是。”
“真的？！”
天启帝听了这话，总算慢慢止住了哭腔。齐良臣、高永寿等人，连忙捡起地上的翼善冠，拍了拍灰尘，重新替他戴好。
“先生，你真的决定不走了吗？”
天启帝生怕程光阳反悔，连忙再三追问确认道。
程光阳正色道：“臣可以答应陛下，继续留下来任职，但是臣有几个条件，希望陛下务必答应。”
“先生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朕全都答应你。”天启帝连连点头。
程光阳眯了眯眼睛，语气不悦道：
“臣与陛下，向来是君臣和谐，彼此从无猜疑的，这次陛下突然下旨，将臣捉进诏狱，必是受了什么小人的蛊惑。不管那个人是谁，对方离间臣与陛下的关系，其罪当诛，臣恳请陛下马上下旨将此人处死！”
“啊……”
听到程光阳要让自己处死魏忠贤，天启帝呆了呆，心中顿时有些不忍，低声道：
“先生，关于此事，能否过后再议？”
“陛下，此事不容再议，对方既然想要臣死，臣就不能让他活着！”
程光阳表情严肃道：“如果陛下不答应臣这件事，那就早日放臣走吧，否则臣就算留下来，迟早还是会死在对方手中。”
“好吧，朕，朕答应你就是……”
见程光阳不依不饶，天启帝没办法，只能暂时先答应下来，接着问道：
“先生，你还有什么其他条件么？”
“臣的第二个条件，就是希望陛下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听到何种议论，都不要再对新政之事产生动摇。”
程光阳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推行新政，臣和臣身后的那些人，从中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处处都在得罪人，外边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啊。”
“可即便如此，我们却还是选择继续推行新政，因为我们不希望将来大明会走到穷途末路的境地，不希望关外的女真人、蒙古人，占据华夏的花花世界，不希望神州陆沉、衣冠改易。”
“除了臣和臣背后的人，大明朝再也不会有谁，会想着帮陛下推行新政，想着改变当下的困境，因为不管谁掌控朝政，他们都是在得过且过，醉生梦死……如果陛下不信任我们，那我们做的这些事，就没有任何意义。”
天启帝听到这里，忍不住为之动容，颔首道：
“先生，你放心，今后谁再在朕的耳边，提半句先生的不是，提半句新政的不是，朕立刻将对方治罪！绝不姑息！”
程光阳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
“陛下，臣将来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有朝一日新政完成，陛下也慢慢长大了，到时候也许臣会突然被什么仇家害死，又或者，陛下会亲自处置臣，以塞天下悠悠众口……”
天启帝听了这话，连忙再三保证道：“先生何出此言，朕对天发誓，绝不会做任何对先生不利的事。”
“陛下，人是会变的，从前陛下对臣也算百般信任了，这次不也听信谗言，不问缘由就将臣抓起来了吗？”
程光阳长叹一声道：“臣的最后一个请求，就是哪天臣如果死于非命，希望陛下网开一面，不要牵连臣的家眷，只要她们没事，臣虽死亦无憾也。”
“先生，你，你不要这么说，朕不会辜负你的，朕，朕……呜呜……”
天启帝说着说着，忍不住再度泪流满面起来。
程光阳见状，知道自己的话皇帝已经听进去了，拱手道：“陛下，臣要说的就这么多，陛下如果没有其他事，臣就告退了。”
天启帝自顾自抿了抿眼泪，颔首道：
“先生，你去吧，朕让锦衣卫护送你回家，你放心，朕今日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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