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发改委八楼，高技术产业处的灯常亮到深夜。空气里有咖啡的苦味和纸张油墨味。周正桌上，文件、标注过的打印稿、写满批注的笔记本堆得老高，几乎把他埋住。墙上白板贴满便利贴，勾出东海省人工智能产业发展行动计划的初步框架。
时间在键盘声、电话声和讨论声里过得很快。刘启明、王莉、赵博、钱浩各干各的，像精密齿轮转得飞快。周正坐镇中间，要抓整体方向，还要啃最硬的骨头——产业安全治理框架和规划统稿。
秦筝发的资料很及时。那些不涉密的国际前沿技术分析、主要经济体AI安全监管动态，还有“韧性架构设计”的专业说法，帮周正建好了东海省的安全治理体系。他反复看，把能借鉴的想法放进规划草案，特别强调基础软硬件自主可控、数据安全分级保护、算法透明可解释、应对极端风险的应急机制这些关键处。
两周后的下午，高技术产业处会议室气氛凝重。规划草案初稿内部评审会正在开。王宏斌主任亲自来，省科技厅厅长刘志远、工信厅副厅长陈伟、财政厅一位副厅长等也被请来。
刘启明是主要执笔人，正汇报规划核心内容。讲到产业安全治理，提到“建覆盖AI全生命周期的安全风险监测与应急响应平台”和“推军地协同的智能安防技术标准体系”时，陈伟皱了皱眉。
汇报完，开始讨论。陈伟先开口，语气直接：“王主任，周处长，草案整体站位高，思路清。但安全治理这块，特别是监测响应平台和技术标准体系，我觉得步子有点大，要求太高。”
他顿了顿，看向周正：“周处长，我不是说安全不重要。但实际情况是，我们省内企业，就算是深蓝这样的头部，技术底子跟国际顶尖比还有差距。搞这么高标准、全覆盖的安全体系，投入太大，企业负担重。现在是产业爬坡的关键期，首要任务是扶企业做大、搞技术、占市场。安全这条线，能不能缓一缓，或者标准定低些？等产业成熟了，再慢慢收紧？”
陈伟的想法代表了一部分务实派：先发展，后治理。
会议室静下来，大家都看周正。王宏斌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周正迎着陈伟的目光，表情平静，语气却很坚定：“陈厅长的顾虑很实际，发展是硬道理。但正因为这样，安全底线从一开始就得筑牢。”
他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一边画一边说：“人工智能不是普通产业。它深入关键基础设施、社会治理、国防安全这些核心领域。一旦底层技术或应用有重大安全隐患，后果可能是颠覆性的，甚至之前的发展成果都会白费。”
他指着草案里安全治理的章节：“我们说的安全监测响应平台，不是一步到位搞成铜墙铁壁，是先建个基础框架。初期可以聚焦关键领域和重点企业，分级分类来。投入上，省里可以设专项资金引导，同时鼓励企业把安全投入算进研发成本，享受税收优惠。这本身也是培育企业的核心竞争力。”
周正扫过在座的领导：“至于技术标准体系，特别是军地协同的部分，不是要企业马上达到军用级。是给个明确的、面向未来的方向。标准可以先试行，给企业明确的改进路径和时间表。这不仅能引导企业提升技术韧性，避免以后被‘卡脖子’，还能给东海的人工智能产业打上‘安全可信’的招牌，增强国内外市场的长期竞争力。这本身就是发展优势！”
他停了一下，声音沉稳有力：“安全和发展，不是只能选一个。没有安全的发展是空中楼阁，没有发展的安全是缘木求鱼。东海要建全国甚至全球有竞争力的人工智能高地，这个高地的地基必须扎实。不然，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周正的话条理清、逻辑严，既有高度，又能操作。王宏斌微微点头。刘志远也说：“周处长的观点我赞同。科技发展，伦理和安全是前提。尤其是AI这种有高度自主性和潜在风险的领域，提前准备比出了问题再补救成本低得多。省里几家重点高校和研究院所在安全算法和测评方面有基础，可以加入平台建设。”
财政厅副厅长也表态：“要是平台建设能明确阶段性目标和投入产出比，省财政可以在专项资金上倾斜。”
陈伟见其他部门意见差不多统一，周正的方案也不是不切实际，就不再坚持，点头说：“周处长考虑得周全。既然有配套支持，又能引导产业升级，我没意见。关键是实施细则要把握好度。”
内部评审会达成共识，草案初稿通过。周正松了口气，这场发展理念的碰撞，让他更体会到新岗位的挑战——不光要懂技术、懂产业，还得在复杂的利益诉求和政策导向里找到平衡。
会后，周正带团队按评审意见改草案。三天后，一份更精炼、更易操作的草案，放到了省政府常务会议的汇报席上。
常务会议由省长李卫国主持，相关副省长、省政府秘书长和主要厅局负责人参加。气氛庄重。王宏斌代表发改委做总体汇报，周正负责讲具体内容。
周正站在汇报席前，清楚流畅地介绍规划的思路、目标、任务和保障措施。讲到安全治理部分，李卫国听得特别认真。
“安全是发展的生命线。”周正声音沉稳，“针对人工智能的新型风险，草案提出建‘四梁八柱’的安全治理体系。核心是靠东海人工智能研究院这些机构，联合重点企业，建省级人工智能安全监测与应急响应平台，能动态感知和快速处理高风险应用场景。同时，先探索建覆盖数据安全、算法透明、系统鲁棒性这些关键环节的技术标准体系，特别是推军民融合的智能安防技术规范，让产业走得稳、走得远……”
汇报完，开始讨论。多数领导认可规划。但说到安全平台建设和标准体系需要的省级财政预算时，常务副省长钱东升有不同意见。
钱东升管财政，向来务实，预算卡得严。他翻着预算表，眉头紧锁：“王主任，周处长，规划立意好，安全也重要。但这个安全监测平台，还有配套的标准研制推广，预算是不是太大了？特别是平台建设，一期就要这么多，后续运维费用也不低。现在省里财政不宽裕，很多民生项目要保障。这个投入，性价比怎么样？有没有更省钱的方案？”
钱东升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会场气氛一下子有点僵。王宏斌看周正，让他回答。
周正早有准备。他调出ppt，展示几组数据和案例：“钱省长，各位领导，关于安全投入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我们做过详细测算和风险评估。”
屏幕上出现图表：“第一，从风险成本看。国际权威机构研究显示，大型AI系统出重大安全事故，平均直接经济损失和声誉损失是平台一期投入的几倍甚至几十倍。我们省正大力推AI在智慧城市、智能制造、智慧医疗这些关键领域的应用，潜在风险很大。”
他切换页面：“第二，从产业发展看。安全可信已是全球AI产业竞争的核心。欧盟的AI法案、美国的相关标准都在推进。如果我们东海能先建起一套认可的安全标准体系和保障能力，会成为吸引高端企业、人才和资本的重要砝码，大大提升产业竞争力。深蓝科技这些企业说，他们开拓国际市场，客户最看重安全资质。”
他又展示一页：“第三，从投入方式看。平台不全靠财政。规划里明确了多元投入：省财政引导资金主要搞平台基础框架和核心能力建设；后续运维和具体服务，鼓励平台给企业提供安全测评、认证、咨询这些市场化服务，自己挣点钱；同时引导金融机构给符合安全标准的企业提供绿色信贷。标准研制也会调动行业协会、龙头企业、科研院所的力量。”
周正最后说：“所以我们认为，这笔投入不是负担，是给东海人工智能产业长远发展买的‘保险’和‘通行证’。它带来的风险规避收益、产业增值效应和品牌溢价，会远超投入。恳请省政府支持。”
周正的话数据实、逻辑严，既讲了风险，又算清了经济账。钱东升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点头说：“这么一说就清楚了。投入有必要，方式也可行。关键是要把平台做实，把标准用好，真正起作用，不能搞成样子货。”
李卫国最后拍板：“安全底线必须守，这个原则不能动。发改委论证得很充分。规划草案整体可行，原则通过！安全平台和标准体系的预算，发改委和财政厅再细化实施方案和资金管理办法，确保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尽快改好，提交省委常委会审议！”
走出省政府会议室，初夏傍晚的风有点暖。周正和王宏斌一起走。
“干得不错，周正。”王宏斌拍他肩膀，“思路清，应对得当。特别是对钱省长的质询，有理有据，把账算明白了。这关算闯过去了。”
“谢谢主任支持。”周正觉得压力卸了大半，但更重的担子还在后面——省委常委会的审议和后续实施。
“回去抓紧改，特别是预算，按钱省长的要求，弄细点。”王宏斌叮嘱。
回办公室时，窗外已是万家灯火。周正打开手机，有条消息。
秦筝：“听说规划初稿在省政府常务会过了？恭喜周处长，首战告捷。”
周正累得脸上露出点笑意，回复：“惊险过关。钱省长差点把安全预算砍了。刚回办公室。”
秦筝很快回：“意料之中。管钱的领导都这样。你算的风险账是关键。安全这东西，不出事是成本，出了事就是天价。证明你思路对。”
周正：“多亏你那些资料启发。特别是韧性架构和风险成本的案例，很有说服力。”
秦筝：“能帮上就好。安全标准体系，尤其是军地协同那块，我们也在关注。以后有需要，再交流。”
周正：“好。等规划正式落地，很多工作才开始。少不了麻烦秦少校。”
秦筝：“随时。周处长保重，别熬太晚。”
周正：“你也一样。”
放下手机，周正看窗外的夜景。规划蓝图有了雏形，但要变成现实，路还长。省委常委会的审议是下一关。他收拾好文件，关了电脑。今晚，他得好好睡一觉，为接下来的硬仗攒劲。
正要走，桌上的座机响了。周正有点意外地接起。
“周正同志吗？我是陆书记的秘书小李。”电话里是熟悉的声音。
“李处长你好！”周正立刻精神起来。
“书记刚开完会，看到你们提交的规划草案了。他让你现在有空的话，到他办公室来一趟，想当面听你汇报，特别是安全治理和军民融合部分的思路。”李处长的声音平和，但分量不轻。
周正心里一跳，马上应道：“好的李处长！我马上过去！”
陆书记要亲自听汇报！这说明规划草案的重要性，也意味着更高的要求和更直接的压力。周正深吸一口气，拿起还带着墨香的规划草案和汇报提纲，快步冲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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