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绿色的工兵锹“咚”一声,砸在陈大为的办公桌上。
瞬间就把供应科里几个大人的目光全吸了过去。
这玩意儿,跟供销社里卖的那种黑乎乎的铁疙瘩,完全不一样
陈大为一把抄起来,急吼吼地在那锹柄连接处摸索:“机关呢?那能变样的地方在哪儿?”
郝胜利踮着小脚丫,小手指精准地点了点一个不起眼的凸起:“这儿,按这个卡子,使劲儿扭。”
陈大为照做,粗壮的手指猛地一按一拧。
“咔哒。”一声脆响,那笔直的锹柄跟变戏法似的,瞬间弯成了个直愣愣的“L”型,锹头变成了个短把的鹤嘴锄!
“老天爷。”副科长惊叫出声。
会计张秀英“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出纳的眼珠子都快掉到桌面上。
陈大为没吭声,下意识地挥了挥手里这怪模怪样的家伙,眉头慢慢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他二话不说,抄起这把“宝贝疙瘩”就往外走道:“光在屋里比划顶个屁用,是好是孬,得去泥巴地里见真章。”
供应科后头就是厂里新开挖的防空洞口子,堆着些破砖烂瓦和板结得跟石头似的黄泥巴。
陈大为指着洞口那堆硬邦邦的东西说:“就这儿,试它!”
他按郝胜利教的法子,把锹变成鹤嘴锄,胳膊抡圆了,带着一股子狠劲儿,照着最大最硬的一块土疙瘩就凿了下去!
“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炸开,火星子都崩出来几点,那块硬土是给凿裂了,可那看着挺精密的折叠关节处,也跟着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
陈大为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从手上反震回来,半个膀子都麻了,脸色更沉。
他又吭哧吭哧地把锹变回来,弯腰去挖旁边松软点的土。
锹头倒是锋利,“嚓”一下就能切进去。
可那短得可怜的锹把子,逼得他整个人像个大虾米似的佝偻着,才挖了十几下,腰就跟针扎似的又酸又涨,更别提在狭窄得只容一人转身的洞口了。
那锹上多出来的斧头刃、小锯子,简直成了累赘,东碰西撞,压根儿没地方施展。
“呸!”陈大为猛地直起腰,狠狠啐了一口,把那工兵锹往地上一杵,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兴奋,只剩下浓浓的失望和一股压不住的火气:“就这玩意儿?。”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郝胜利仰着的小脸上,手指头点着工兵锹道:
“看着挺花哨,屁用不顶。”
“凿硬土,差点把老子胳膊震折喽。这关节,再来几下准散架。”
“挖土,哈!这短的把子,挖两锹腰就得断,还没供销社两块五一把的大铁锹抡着痛快,一锹顶它三锹。”
他指着狭窄的洞口,嗓门更高了道:“在洞里使,地方就这么点大,转个身都费劲。你这又是斧头又是锯子的,是干活啊还是添乱?一个不留神,把自己人戳个窟窿。有屁用!”
他越说越上火,一把抄起旁边工地上扔着的一柄又长又笨的洋镐。
陈大为站直了腰,抡圆了膀子,“哐!哐!哐!”几下,刚才那堆让工兵锹吃瘪的硬土碎石,就跟豆腐似的被刨开一大片,泥土碎石飞溅,效率高下立判。
陈大为把那沾满泥巴的洋镐往郝胜利脚边的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道:“瞅见没,这才是正经干活的家伙什。实在,顶用,你捣鼓那花里胡哨的东西,糊弄糊弄没见过世面的还行,想糊弄天天跟泥巴石头打交道的贫下中农?门儿都没有。”
郝胜利彻底傻眼了。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柄灰绿色、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工兵锹,只在硬土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白印子和一点可怜的碎屑。
再看看旁边,那柄被陈大为鄙视为“土老帽”的笨重洋镐,轻而易举就刨出了一个显眼的大坑。
刚才那股子重生者的得意和“我能改变一切”的自信,就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张了张嘴,想争辩点什么,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柄他精心设计出来,功能多变的“未来神器”,在坚硬冰冷的现实大地和那柄简单粗暴的“土老帽”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陈大为那带着浓重鼻音“嗤之以鼻”,带着七十年代特有的,讲求实际,厌恶花架子的分量,结结实实,把他心头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砸了个稀巴烂。
挖防空洞,修水利,真不是靠耍小聪明“变戏法”。
靠的就是硬碰硬,骨头碰骨头。
是汗珠子摔八瓣,抡圆了膀子干出来的。
郝胜利生气了。
一个六十岁的人,一个曾经的小有身家的人,一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人,一个拥有智能AI系统的人怎么能失败。
他脑中的服务器AI系统在疯狂的运转,七十年代的农民最需要什么?
七十年代的农民什么都需要。
吃不饱,穿不暖,日子像勒紧的裤腰带,紧紧绷着,勒得人喘不过气。
锅里的稀粥能照见人影,几颗米粒沉在碗底。
盐罐子快空了,酱油瓶早就见了底。
可去供销社打盐、打酱油,那几分几毛钱也得从牙缝里抠。
赊账?一次两次行,多了,柜台后那张脸就拉得老长,冷冰冰一句“没有计划指标”或者“上面不允许”,就能把人噎回来。
炒菜用的油更是金贵。
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年节生产队宰猪分的那点猪板油熬荤油,每次炒菜用筷子头蘸一点,在烧热的铁锅上擦一圈,算是有了点油星。
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
大人孩子的衣服破了又补,小了改改接着穿。
供销社布匹柜台上倒是摆着花布,卡其布,灯芯绒,可一需要钱,二需要布票。
布票是按人头发的,就那么几尺,全家攒一年也不够做件新衣裳。
眼巴巴看着那些厚实的布料,也只能咽咽口水。
冬天最难熬,旧棉袄里的棉花早结成了硬块,寒风一吹,直透骨髓。
脚上的鞋底磨穿了,只能找块废旧轮胎皮,自己钉在破布鞋底上凑合。
他们需要农具。
锄头卷了刃,镰刀豁了口,犁耙散了架。
公社的铁匠铺能修,但铁料、工钱也得算。
实在不能修了,就得攥着攒了不知多久的毛票,或者提着攒了半年的鸡蛋,去供销社的生产资料门市部,买一把新农具,可能意味着全家几个月吃不上盐。
他们需要肥料。
光靠攒的农家肥,薄田里长不出够吃的粮。
眼巴巴盼着生产队能从供销社拉回点宝贵的化肥,尿素,磷肥。
那印着“支援农业”字样的袋子一卸车,全村人都围着看。
可那点化肥分到各家,撒进地里,就像盐撒进了大海。
他们需要点灯油。
煤油灯是夜晚唯一的光源。
灯油也是定量供应的,瓶子里快见底时,心就跟着慌。
提着空瓶子去供销社打煤油,是孩子们常干的活,小心翼翼,生怕洒了一滴,火柴、肥皂、针头线脑,哪一样都要钱。
他们需要给孩子交学费。
虽然学费不过几毛钱,可家里连买盐打油的钱都紧巴巴。
开学前,父母愁容满面,东家借西家挪,实在凑不够,就只能让大点的孩子放下书包,回家挣工分。
他们需要看病买药。
头疼脑热全靠硬扛或者找点土方子。
真要去公社卫生院,药费、路费就是天堑。
供销社里也有个小药柜,红药水、紫药水、止痛片、宝塔糖,种类少得可怜。稍微贵点的药,比如消炎的磺胺、青霉素,不仅贵,还要医生处方,更是难上加难。
多少病痛,就在这“没钱”和“没药”的双重夹击下,被无奈地拖延、放大。
他们需要修葺那摇摇欲坠的土坯房。
可这些都需要钱,想添几片新瓦堵漏,买几根椽子加固房梁,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只能在风雨来临前,用稻草、树枝、泥巴勉强对付一下。
什么都缺,什么都想,可兜里永远空空如也。
工分簿上记下的数字,到年底结算,扣除口粮钱,常常所剩无几,甚至还要“倒找钱”。
家里唯一能变点现钱的,就是那几只下蛋的母鸡。攒下的鸡蛋,小心翼翼地用篮子提着,送到供销社的收购站。
这些鸡蛋换来的几毛几分钱,就是维系这个“鸡屁股银行”运转的微薄资本,那是用来支付那些无法赊欠的,供销社里最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
盐、煤油、火柴、给孩子买作业本的钱……
他们用汗水浇灌土地,收获的粮食大部分上交,换来的微薄收入。
日子,就在这极度的匮乏中,一天天熬着。
力气和汗水有的是,可攥在手心里的希望,却薄得像一张快要失效的布票。
他们没有钱啊!
郝胜利推翻了无数个设计,就是没有想出一个方案来。
太难了,他们没钱啊!
喜欢重生七零三线厂,小伙伴们往前冲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重生七零三线厂,小伙伴们往前冲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