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将油灯挪近,从怀中取出一面边缘泛着绿锈的菱花铜镜。镜面朦胧,映出的人影扭曲不定,仿佛隔着一层氤氲水汽。“惰傀成灰,形神俱灭。今夜,老朽不说惰,不说傀,只说一面古镜,一个书生,一场镜花水月、真假难分的……幻影之祸。”
落魄书生柳文渊,为求功名,寄居在一座香火稀少的古寺厢房苦读。寺中有一面传世的青铜古镜,据说是前朝一位妃子旧物,被方丈悬于廊下,用以警示僧众“色相皆空”。柳生素来心高气傲,虽家道中落,却自诩才高八斗,貌比潘安,只是时运不济。
这夜月色清明,柳生读书困倦,信步廊下,对月长叹怀才不遇。无意间瞥见那面古镜,镜中映出自己清瘦的面容,虽带憔悴,却难掩俊朗。他顾影自怜,正欲感慨,忽见镜中自己的影像,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绝非他本意的、带着几分邪气的微笑!
柳生一惊,揉眼细看,镜中已恢复常态。他只当是眼花,并未在意。然而自此以后,他每每对镜自照,总觉镜中人与自己有些许不同——眼神更显狂放,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鸷之气,甚至偶尔会做出一些他未曾想过的轻佻举止。更奇的是,当他对着镜中影像吟诗作赋时,竟能文思泉涌,出口成章,远超平日水准。
柳生又惊又喜,渐将这古镜视为异宝。他不再满足于偶尔照镜,而是将其偷偷取下,带回房中,日夜相对。他对着镜子倾诉抱负,抱怨世事,镜中影像总是“深表赞同”,甚至能“预见”某些事情的发展,比如某位考官喜好,某次诗题方向,虽不尽准确,却也让柳生受益匪浅。
在镜中影像的“鼓励”下,柳生性情大变。他不再谦逊,变得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与人交谈,言必称“镜中吾友所言”,行事也越发偏激乖张。他自觉有“神镜”相助,功名唾手可得,竟将圣贤书抛诸脑后,终日沉溺于与镜中影像“唱和”的虚幻满足中。
寺中老僧察觉有异,告诫他此镜乃前朝宠妃之物,那妃子因嫉妒成狂,陷害他人,最终含恨而终,镜中恐留有不祥之气,劝他远离。柳生却嗤之以鼻,反认为老僧嫉妒他得宝。
科考之日临近,柳生依镜中影像“指点”,准备了一篇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的策论。临行前夜,他最后一次对镜整理衣冠,却发现镜中影像竟不再模仿他,而是用一种怜悯又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柳文渊,”镜中影像开口,声音与他一模一样,却冰冷无情,“你可知,你所谓才华,不过是借我之力?你所谓抱负,不过是我闲暇时的玩物?如今我已腻了,你这具皮囊,也该换我出来走走了。”
柳生骇然失色,想砸碎铜镜,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镜中影像缓缓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而柳生脸上竟传来真实的触感!那影像开始扭曲、膨胀,如同水墨晕染,竟要从镜中挣脱出来!与此同时,柳生感到自己的意识正被挤压、抽离,身体的控制权在迅速丧失。
“不!你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柳生绝望嘶吼。
“真假?”镜影冷笑,“在这镜中界外,谁又分得清?你沉迷虚影,疏远真实,早已将‘真’我献祭。如今,我才是柳文渊!”
次日,柳生(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镜影)前往考场,下笔如飞,字迹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带着一股妖异的娟狂。放榜之日,他竟然高中!然而,新科进士“柳文渊”却行为怪诞,时而狂笑,时而对空谩骂,尤其畏惧一切能映出影像之物,见到水池都要绕道而行。
原来,那镜中邪灵本是妃子怨念所化,最善窥探人心弱点,以幻象蛊惑,最终目的是夺取契合的肉身还阳。柳生的自负与对虚名的渴望,成了它最好的温床。
真正的柳文渊的魂魄,则被永远困在了古镜之中。他日夜看着那个冒牌货顶着他的名姓招摇过市,受尽煎熬,却无法向任何人诉说。他的意识在镜中渐渐模糊,与无数曾被此镜吞噬的残魂混在一起,成了镜影邪灵力量的一部分。
后来,那“柳文渊”因行为不端被革去功名,疯癫于市井,最终失足落水而亡。古镜也不知所踪。有人说镜毁人亡,邪灵已散;也有人说,那面古镜仍在人间流转,等待着下一个爱慕虚名、分不清真实与幻影的“俊杰”。而镜中困着的无数冤魂,依旧在无声地呐喊,警示着世人:莫要过度沉溺镜中幻象。
说书老人将铜镜倒扣,发出沉闷一响。
茶馆内众人皆望向彼此,仿佛在确认对方是真是假。
油灯的光,在倒扣的镜背上流转,映不出丝毫影像。
“镜能照形,难照心。痴迷幻影,终被幻影所噬。那镜中之我,或许才是心魔所聚。诸位,修身先修心,莫待镜碎之时,方知真假难寻。”
“今夜散了,愿诸位心中有镜,常拭勿染。”
黑暗笼罩,那面倒扣的古镜,仿佛一个永恒的疑问:你看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欲望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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