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那彻底熄灭的油灯往桌心一推,整个人完全陷入黑暗,唯有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枯叶,在死寂中打着旋儿,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上回书说到,赵家祖坟开棺,骇见赵老爷于棺内挣扎至死的惨状,棺材匠李老栓当场吓疯,赵大公子怒恨交加。然则,这掀开的棺材板,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放出的,是再也收不回去的、凝聚了极致痛苦与绝望的冲天怨念!
赵大公子眼见李老栓已然疯癫,口吐白沫,手舞足蹈,只会反复嘶嚎“窄了!”“他醒了!”“抓啊!”,知道从此人身上再难讨得什么说法。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与那蚀骨的寒意,命长随将棺盖匆匆盖回,草草掩埋了新土。此事关乎赵家声誉与他自身可能背负的“活埋生父”的嫌疑,他严令两名长随发誓守口如瓶,只当从未发生过。
然而,有些东西,是封不住的。
赵大公子带着一身阴冷潮湿的坟土气息回到府中,当夜便发起了高烧,胡话不断,总喊着“父亲饶命!”“棺材!棺材!”。赵府上下,也被一股无形的低气压笼罩,仆役们窃窃私语,都觉府内比往日更冷了,尤其在夜间,廊下仿佛总有若有若无的、像是有人穿着寿鞋在缓慢拖行的脚步声。
而那彻底疯了的李老栓,被赵家仆役如同扔破麻袋般丢回了他的棺材铺。
疯了的李老栓,并未得到解脱。那夜坟地里的恐怖景象,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烧灼着他仅存的混乱意识。他不再认识人,甚至连傻徒弟根生也认不得,终日蜷缩在铺子最阴暗的角落,浑身散发着恶臭。
但他却有了一个固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习惯”。
每到子时,万籁俱寂,他便会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赶着,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爬到那扇曾夜夜被挠抓的木门前。然后,他开始用自己那早已肮脏不堪、指甲崩裂的手指,对着门板下方,一下,一下,疯狂地抠抓!
“咯吱……咯吱……咯吱……”
那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刺耳,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源自疯癫的、不知疲倦的疯狂。他一边抓,一边用嘶哑破裂的嗓子,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与呓语:
“窄啊……太窄了……出不去……闷死我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求你们……”
“墙……墙在挤我……它在动啊……”
他抓得十指鲜血淋漓,木屑混着黑血黏在指尖门上,他也浑然不觉疼痛。那扇薄薄的木门,下方已被他抓出了一个大洞,边缘参差不齐,沾满污秽。他似乎不是在抓门,而是在重复体验着棺中赵老爷那绝望的挣扎,仿佛那狭窄的棺椁,此刻正将他死死困住!
傻徒弟根生被吓得缩在柴堆里,连哭都不敢出声,整夜整夜地听着那恐怖的抓挠声和师父非人的嚎叫。
这景象,这声音,渐渐传了出去。附近胆大的邻里,深夜偶尔能听到从那棺材铺方向传来的、如同地狱传来的声响,无不脊背发凉,绕道而行。棺材铺彻底成了清河镇人口中的鬼宅,无人再敢靠近。
更诡异的是,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在月夜下,看到李老栓那铺子的屋顶上,蹲着一个穿着黑色寿衣的模糊人影,一动不动,低头“凝视”着下方铺子里发疯抓门的李老栓。那身影,像极了死去的赵老爷。
赵府那边,也不安宁。赵大公子病愈后,变得阴沉易怒,赵家生意也开始莫名其妙地走下坡路。府中怪事频发,不是库房里的绸缎一夜之间全部霉烂,便是井水打上来带着一股土腥味。有起夜的丫鬟,声称看到过世赵老爷穿着下葬时的寿衣,在后花园的池塘边背身而立,无声无息。
这滔天的怨气,并未因李老栓的疯癫而消散,反而如同扩散的瘟疫,纠缠着所有与之相关的人。
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雷声滚滚,电蛇乱舞,将漆黑的夜幕撕开一道道惨白的光口。
傻根生被雷声惊醒,缩在柴房角落,瑟瑟发抖。他听到师父那熟悉的抓挠声和嚎叫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
“啊——!别过来!别过来!我错了!我错了!”
“窄!太窄了!喘不过气了!救……”
抓挠声戛然而止。
嚎叫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屋外哗啦啦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鸣。
根生等了很久,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他。他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哆哆嗦嗦地爬出柴房,朝着师父平日抓挠的那扇门摸去。
借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惨白电光,他看到了。
李老栓直接挺地倒在门洞旁,双眼圆睁,眼球暴突,充满了与棺中赵老爷如出一辙的极致恐惧与痛苦。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死前拼命想要呼吸,却吸不进一丝空气。他的双手,那十根早已不成形状的手指,依旧保持着向前抠抓的姿势,僵硬地定格在半空。
而他倒下的位置,恰好将头颈卡在了那个被他亲手抓破的门洞之中!门洞边缘参差不齐的木刺,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
他竟像是……被自己挖出的这个“出口”,活活卡住、窒息而死!
是意外?是疯癫中的自寻死路?
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来自地底下的报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最终也亲身感受了一番,被“狭窄”困住,挣扎不得,窒息而亡的极致痛苦?
无人得知。
第二天雨停,人们发现李老栓的尸体时,无不骇然。他那死状,与开棺所见赵老爷的挣扎形态,有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的相似。
赵家听闻此事,赵大公子沉默良久,派人送去一笔钱,草草料理了李老栓的后事,将那间不祥的棺材铺彻底封死。然而,赵府的衰败与不安,却并未因此停止,反而如同被诅咒了一般,日渐沉沦。
那棵老槐树下的棺材铺,从此彻底沦为荒宅,无人敢近。只有镇上老人还会在教训儿孙时,提起这段往事,末了总会幽幽叹上一句:
“贪财欺心,终惹鬼上身。那棺材窄不窄的,活人说了不算,得问问……躺里面的死人呐!”
说书人言罢,久久无声。黑暗里,只听得见他略显粗重的呼吸,以及窗外那不知是风还是别的什么,吹动破旧窗纸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细微声响。 诸位,故事讲完了。这人与鬼的债,终究是以命抵了命,以痛苦偿还了痛苦。李老栓死了,死状酷似他所害之人,这算不算是报应?那赵老爷的怨气可曾平息?或许,有些罪过,并非一死便能勾销。那萦绕在赵府与废弃棺材铺上空的阴冷,或许仍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口“窄了”的棺材里,曾经发生过的、永不磨灭的绝望。
好了,今夜已晚,寒气太重,散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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