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压抑的哭声渐渐止歇，只剩下苏晓晓偶尔控制不住的抽噎。林浩紧紧抱着她，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自己的心里却也翻江倒海。孩子的下落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但此刻，怀里的妻子是真实存在的，这给了他一丝面对未知的勇气。
“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回不去的。”苏晓晓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墙壁，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林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有力量：“晓晓，既然来了，我们就得在这里好好活下去。你跟我回家，咱们得把亲成了。这个朝代很注重礼法，明媒正娶咱们才能在一起。”
说起“成亲”，林浩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沉重现实的出口，心情也渐渐活络起来，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久违的、属于计划未来的轻快：“我得先向先生请假，再请几个相熟的同窗好友做个见证。家里那边也得回去通知一声，爹娘肯定高兴……”
他自顾自地说着，脑海里已经开始勾勒流程，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对未知的恐惧，让一切回到某种“正常”的轨道上。
苏晓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刚才的悲痛中挣脱出来，重新变回那个他可以依靠、承担一切风雨，却似乎……从未真正理解她全部重负的丈夫。
就在林浩觉得安排得差不多，准备起身先去跟先生打个招呼时，苏晓晓开口叫住了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瞬间定住了他的动作。
“林浩。”
“嗯？怎么了晓晓？你脸色还是不好，先歇着，我……”
“我很累！”苏晓晓打断他，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疲惫，有依恋，还有一种林浩看不太懂的、深不见底的倦怠。
林浩有些不解，重新坐回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好，我不急着去，你累了就先睡会儿，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苏晓晓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疲惫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我是说……从跟你结婚，生了孩子以后，我一直……都很累。”
林浩的心猛地一沉，他预感到妻子要说的，不是身体上的劳累。他下意识地想打断，想用承诺去覆盖这种让他心慌的感觉：“老婆，我知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是我没本事，对不起你！以后我会更努力，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老婆你别……”他想说“别说了”，仿佛不说出来，那些问题就不存在。
但苏晓晓没有停下，她像是在剥开一层层结痂的伤疤，语气平静，却字字沉重：
“出了月子，我就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真的很累。”
“每次你妈过来，不管我做得多好，她总能找到由头跟我吵一架……心很累。”
“孩子上学了，我要接送，要给他规划一切，要应付你妈和那些亲戚，还要上班……筋疲力尽，很累。”
“后来为了能兼顾孩子，我辞了工作去摆摊……风里来雨里去，一个人扛着所有……更是累得喘不过气。”
苏晓晓抬起眼，直视着林浩，眼圈又红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宣泄后的苍凉：“林浩，所有的，所有那些家长里短，琐琐碎碎的小事，日复一日，都让我觉得……好累好累。”
林浩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以前知道媳妇辛苦，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种“累”是如此具体、如此漫长、如此全方位地侵蚀过她的生命。林浩一直以为，自己努力赚钱、回家多做家务、照顾孩子，买房买车，尽量调和婆媳关系，就已经是尽到了责任。可现在才隐约明白，那些“累”，是渗透在每一天、每一件小事里的，是他无法完全分担的。
看着妻子苍白而憔悴的脸，那双曾经明亮灵动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挥之不去的倦意，林浩终于不再试图用苍白的承诺去掩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泪水粘住的发丝，声音沙哑而充满了疼惜：
“老婆……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不是简单的“对不起”，也不是空泛的“我会改”，而是开始尝试去“明白”她那份沉重的、被忽略已久的疲惫。
苏晓晓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林浩的心。看着林浩的，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被生活磨砺过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林浩，我知道的。”苏晓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知道你从一个无人脉无，无背景的村里娃，一点点熬到咱们在市里买车买房，有多难。我记得你去工地抗钢筋，夏天肩膀晒脱皮，冬天冻裂口子，磨破的血肉粘在衣服上，晚上我一边哭一边给你往下撕……”
林浩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我也知道，后来你跑业务，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低三下四说尽好话，就为了多拿一单提成……为了能让孩子在大城市上学，咬着牙想尽一切办法挣钱付首付，我知道你在你妈和我之间为难，尽量不让你的亲戚朋友来麻烦我，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为我和孩子，拼尽了全力。”
每一句“我知道”，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林浩的心上。以为这些苦自己藏得很好，原来妻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可是林浩，”苏晓晓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我真的太累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孩子的牵绊，房贷的压力，我们是不是……都可以停下来，好好喘口气，休息一下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林浩耳边炸开！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瞳孔因恐惧而收缩。他听懂了妻子话语里那份深沉的绝望和濒临极限的倦怠——那不仅仅是身体的累，更是发自灵魂的疲倦。不是在抱怨，而是在陈述一个她认为可能的、解脱的方式----分开。
林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手脚冰凉。习惯性地去摸口袋想点根烟，却摸了个空，只有粗糙的布料。这徒劳的动作更加深了慌乱和无助。
“媳妇！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猛地抓住苏晓晓的肩膀，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许说这种傻话！我不准！”
看着妻子泪眼婆娑却异常平静的脸，心痛的几乎要裂开。林浩明白，此刻任何苍白的承诺都显得无力，他必须用更强大的信念拉住她。
“累？谁不累？！”林浩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动，“我累成狗的时候，想想你和孩子在家等我，我就还能爬起来！你累得撑不住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我和孩子需要你吗？！是我没本事，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可咱们是夫妻啊！两根绳子拧在一起才不容易断！你撒手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他用力握着媳妇的肩膀，指节泛白，眼神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上辈子你是我媳妇，这辈子，下辈子，你还是！跑不掉！我说过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这话到哪儿都算数！这里有不好的，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拼了命也改！”
说到最后，语气带上了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强硬。看着眼前的妻子，想到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只认识自己，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涌了上来。他不能失去她，一刻也不能！必须先把她牢牢拴在自己身边！
“这里你不熟悉，只认识我，那就信我！”语气不容反驳，“你先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休息一晚，明天！明天我就带你回家！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你就在家等着做新娘子！其余所有事情，我来办！”
这一刻，林浩骨子里那份属于男人的担当，甚至是一点点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霸道”，压过了之前的无措和悲伤。他只有一个念头：拜堂！成亲！把她变成名正言顺的妻子！用这个时代的礼法，先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再说！
说着，竟真的带着一股蛮劲，把还在怔忡中的苏晓晓往房间里那张唯一的木板床上推，想强行让她休息，动作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
苏晓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弄得一愣。
刚才还沉浸在无边疲惫和悲伤里的情绪，像是被戳破了一个口子。
诶？
她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看着自家男人这副难得“硬气”的样子，心里那点悲伤诡异地被一股新奇感冲淡了些。
怎么着？死了一回，穿了个越，她家这个平时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男人，还长进了？学会“强制爱”这一套了？
刚刚还沉浸在伤心中的苏晓晓，突然觉得……好像……还有点小兴奋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被推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时，那种被掌控的感觉……嗯……就是这感觉！
啊呸！苏晓晓你在想什么？！她猛地回过神，脸上一热。一天天的，这脑子都在想啥呢！就说不能天天听小说！他是要反了天不成！敢推我了？！
刚才那点伤春悲秋瞬间被熟悉的“战斗”意志取代！苏晓晓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刚才那个伤春悲秋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正准备给自己盖被子的林浩的耳朵，用力一拧！
“哎哟喂！疼疼疼！”林浩猝不及防，差点跳起来，刚才那点“霸道总裁”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龇牙咧嘴地求饶，“媳妇！轻点！轻点！耳朵要掉了！”
苏晓晓柳眉倒竖，揪着他耳朵不松手：“好你个林浩！几天不见，胆子渐长啊！都敢把我往床上推了？！说！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这套动作干顺手了？跟谁练的？还玩上强制爱了？！嗯？！”
“冤枉啊媳妇！”林浩歪着头，疼得直抽气，赶紧表忠心，“我就是想让你躺着休息！我发誓！我可就你一个媳妇！上辈子是，这辈子是，下辈子还是！你不在，我为你守身如玉，碰都没碰过别人一根手指头！”
看着他这副熟悉的怂样，听着他急切又真诚的辩解，苏晓晓心里那点因为穿越和分离带来的隔阂感，突然就消散了大半。还是那个味儿！还是她家那个看似有点怂，但关键时刻总能咬牙扛事的男人！
她哼了一声，这才松开了手，看着林浩捂着通红的耳朵龇牙咧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了一点极小的弧度。
悲伤的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打闹冲散，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他们还是彼此最熟悉、最能依靠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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