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南的山路崎岖难行，却难不倒这支轻装简从的护国军残部。
从广西全州到湘西南的沅州，一是径直往西到靖州界，然后再折向往北；而是从西北方向走武冈界。
石午阳选择走武冈，因为据报，孔有德南下广西时就已经让刘承胤退出武冈，调往湖北境内了，看来这一心想着投降的刘承胤并没有得到清廷的足够信任。
而刘承胤麾下最善战的陈友龙部依然驻守在靖州，走武冈，就是为了让队伍避开了靖州陈友龙那支虎狼之师的锋芒，况且相当于武冈这边路线也熟悉一些。
士兵们每人只带了六日干粮和必要的武器，多余的辎重一律丢弃，行进速度极快。
到第五日傍晚，夕阳将连绵的群山染成血色。
石午阳勒住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前方山路的拐角处，视野豁然开朗——武冈城灰黑色的轮廓，赫然出现在远处的山坳间！
城头上，那面刺眼的满清龙旗在暮色中懒洋洋地飘着，像一条盘踞的毒蛇。
“他娘的，又看到这破旗了！”曹旺啐了一口，眼神阴郁。
石午阳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城防。
武冈城墙依旧高大坚固，但城头巡哨的士兵明显稀疏了许多，远不如刘承胤在时的戒备森严。
看来情报没错，孔有德确实把刘承胤的主力调往湖北了，留下的守军不多，而入境湖湘的北地清军兵力不足，也只能据守几座主要的州镇。
“传令下去，所有人隐蔽前进，绕过武冈城！夜间行军，不许点火！”
石午阳低声下令，
“曹旺，你带几个熟悉地形的斥候，去前面探路，避开官道和哨卡！”
夜幕降临，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如同幽灵般，借着夜色的掩护，沿着山间猎人踩出的小径，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武冈城。
偶尔遇到零星的清军哨卡，也被斥候提前发现，远远避开。
一夜急行军，天亮时分，他们已经深入武冈州腹地，来到了高沙市外的密林中。
高沙市是武冈州辖下的一个小市镇，因地处要冲，设有守备衙门。
守备曾宝佬，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武人，为人耿直忠义，当初刘承胤降清时，他就曾反对，只是势单力薄，不得不暂时隐忍。
石午阳去年从宝庆领兵来武冈接应永历帝时，他是给了不少帮助的。
密林中，士兵们隐蔽休整。
石午阳和曹旺脱下军服，换上了当地山民装束——粗布短褂，草鞋，腰间别着柴刀，头上包着青布头巾。
两人又往脸上抹了些泥土，看起来与寻常赶山的樵夫无异。
“司令，就咱俩进去？太冒险了吧？”曹旺一边系紧草鞋带，一边低声问，
“那曾守备虽说有忠义之名，可毕竟现在顶着清廷的官帽，万一……”
“无妨。”
石午阳将一把短匕首藏进靴筒，声音平静，
“曾守备的为人，我信得过。况且咱们这副打扮，就算遇到盘查，也能搪塞过去。人多了反而惹眼。”
两人收拾妥当，将马匹交给亲兵照看，便沿着山间小路，向高沙市镇走去。
清晨的雾气笼罩着小镇，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摆摊。
守备衙门就在镇子中央，是一座不起眼的青砖小院，门口两个懒散的守卫拄着长矛打哈欠。
石午阳一路注意到，这些士兵依然是身着明军号衣，脑后也没有蓄辫。
石午阳和曹旺低着头，装作赶早集的山民，慢慢靠近衙门。
就在他们经过门口时，石午阳突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摔倒在湿滑的石板上！
“干什么的？！”守门的卫兵立刻警觉起来，长矛指向两人。
曹旺连忙弯腰去扶石午阳，嘴里不住地道歉：“军爷恕罪！我大哥腿脚不好，这石板路太滑了……”
石午阳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暗中却将一枚铜钱弹进了衙门大开的门洞内。
铜钱叮叮当当滚动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怎么回事？！”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衙门内传来。
紧接着，一个胡子拉碴、还是穿着上次所见的那套半旧守备官服的中年汉子大步走出，
正是曾宝佬！
他浓眉大眼，一脸正气，腰间挂着的刀鞘已经磨得发亮。
“回大人，两个赶山的摔倒了……”守兵连忙禀报。
曾宝佬目光扫过地上“痛苦不堪”的石午阳，突然瞳孔一缩！
虽然他脸上涂了泥，但那轮廓和眼神……曾宝佬心头剧震，表面却不动声色：“大清早的，在衙门口喧哗！来人，把这两个刁民带进去，本官要亲自审问！”
“大人！我们就是赶山的，冤枉啊……”曹旺装模作样地求饶。
“少废话！带走！”曾宝佬厉声喝道，转身进了衙门。
两个亲兵不情不愿地押着石午阳和曹旺进了衙门，穿过前院，来到一间僻静的后堂。
曾宝佬挥手屏退左右：“都出去！本官要单独审问！”
待亲兵退下，房门关上，曾宝佬立刻单膝跪地，压低声音激动道：“石将军！真的是您！末将……末将还以为您已经……”
石午阳一把扶起他，也卸去了伪装：“曾守备，别来无恙！”
曾宝佬眼眶发红，声音哽咽，但语气明显有点不好意思：“将军！刘承胤那个狗贼降清后，末将……末将不得已虚与委蛇，苟且偷生，实在是……愧对朝廷，愧对将军啊！”
“曾守备不必自责！”
石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乱世之中，能保全一方百姓，已是难得。我今日冒险前来，正是知道守备忠义之心未泯！”
曾宝佬抹了把脸，迅速恢复镇定：“将军此来，必有要事！但说无妨！只要末将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石午阳点点头，直入主题：“守备可知如今湖南局势？”
曾宝佬神色一凛，低声道：“将军来得正是时候！最新军报，孔有德在桂林兵败后，已退出广西，率主力北撤至衡阳一带！然永州府听说驻有重兵，城内留守的是从全州撤进来的满清广西巡抚李懋祖、总兵余世忠等人……”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依末将所看，满清‘三王’是有退出湖南之势。”
石午阳心头一震，果然如他所料！
他又故意问道：“宝庆守卫如何？有听说护国军的动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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