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阴县,护国军的营地里飘着炊烟,伙头军老张头正抡着大勺搅动铁锅里的肉汤,油星子噼啪作响。
石午阳蹲在营帐外啃着一块硬面饼,饼渣子簌簌往下掉,引来几只麻雀在脚边蹦跶。
王栓子风风火火跑过来,脸上沾着灰:“司令,咱的斥候回来了!”
石午阳拍了拍手上的饼屑,起身往营帐里面走:“怎么说?”
\"进不去。\"
王栓子压低声音,
\"长沙九座城门全关了,吊桥收起,护城河外清军巡哨比蚂蚁还密,咱们的人在城外绕了三圈,愣是没找到缝儿钻。\"
石午阳眉头一皱:“崔勇呢?”
王栓子摇头:“没联系上。”
石午阳心里咯噔一下。
崔勇是当年从常德南下宝庆时,石午阳亲手安排进长沙的暗桩,崔勇本是个江湖卖艺的,最擅长翻墙越户。
这么久没消息,要么是藏得太深,要么……
他甩了甩头,把不好的念头压下去:“继续派人盯,但凡城门开条缝,立刻摸进去。”
……
十一月初五,护国军兵发长沙!
护国军拔营那日,湘阴不少百姓挤在街边相送。
有个拄拐的老汉颤巍巍塞给石午阳一包炒黄豆:“将军,打赢了回来,老汉给您烫壶好酒。”
石午阳接过豆子,笑道:\"您这腿脚,还是留着酒自己喝吧。\"
队伍沿着湘江北岸向东推进,沿途的稻田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枯黄的稻茬。
远处,长沙城的轮廓渐渐清晰,灰黑色的城墙像条巨蟒盘踞在地平线上。
……
十一月初十,兵临城下!
黎明时分,护国军抵达长沙北门湘春门。
晨雾中,城头上清军的灯笼像一串发红的眼睛,在雾里若隐若现。
王栓子啐了口唾沫:“龟儿子们睡得倒香。”
“司令!”
刘魁小跑过来,
“忠贞营的烽火信号!”
南边的天空升起三股烟柱,笔直地刺破晨雾。
石午阳点点头:“按计划扎营。”
到了晌午,长沙城北、东、南三面已经立起连绵的营帐。
忠贞营的红旗和护国军的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像是给孤城套了条绞索。
黄昏时,石午阳带着亲兵前往南边忠贞营找李过,
正撞见李来亨在训斥手下:“埋锅造饭离壕沟远点!鞑子炮打过来你们就是活靶子!”
年轻人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转头看见石午阳,连忙抱拳:“石叔。”
“小子带兵有模有样了。”
石午阳拍拍他肩膀,
“你爹呢?”
李来亨眼神一暗:“在帅帐议事,咳了一早上……”
南门外的忠贞营中军帐内,牛油蜡烛烧得噼啪作响,将人影拉得老长,投在帐篷上像一群晃动的鬼魅。
石午阳掀开帐帘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高一功正叼着根草茎剔牙,党守素抱着膀子打盹,何虎拿小刀削着块木头,木屑簌簌落在靴面上。
他的目光忽然定在角落。
慧英就坐在那儿,依旧是一身灰布箭衣,头发利落地绾在脑后,眼角多了几道细纹,正低头擦拭一柄短刀。
烛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得她眉目如旧,只是比记忆中更瘦了些。
石午阳喉咙发紧,那句\"慧英姐\"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慧英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像看个陌生人,又低头继续擦刀。
他攥了攥拳头,把话咽了回去。
“石兄弟来了?坐!”
李过在主位上招手,声音比前几日更哑了,像砂纸磨过木头。
他裹着件旧棉袍,脸色青白,唯独眼睛亮得吓人。
石午阳刚坐下,帐外突然传来李来亨的吼声:“滚远点!再偷听军议老子剁了你爪子!”
接着是几声慌乱的脚步声。
高一功噗嗤笑了:“小崽子们憋坏了,都等着明日破城抢头功呢。”
“先说正事。”
李过敲了敲桌案,案上铺着张长沙城防图,墨迹还新,
“一功,你先来讲。”
高一功吐掉草茎,指着图纸道:“徐勇那龟儿子把兵力分在四大门,分别是南边的黄道门、东边的浏阳门、北边的湘春门和西边的驿步门,其中西边兵力最多,有近两千人,其次就是南门,而且徐勇老狗的亲兵都放在了南门这一线。”
他咧嘴一笑,露出那颗金牙,
“咱们人多,照我说,直接堆人命都能把城墙堆塌喽!”
“国舅爷可不敢轻敌!”
角落里突然响起个女声。
慧英把短刀插回鞘中,冷冷道:“城头架了几十门大将军炮,硬冲是让弟兄们送死。”
帐内霎时一静。
石午阳忍不住又看向她——
慧英说话时根本没往他这边瞧,仿佛刚才那句呛声只是就事论事。
李过咳嗽两声打破沉默:“城内兵力虽然不多,但余勇把附近的炮都拉进了城里,硬攻确实比较麻烦,这样吧,石兄弟佯攻,打北门两处,其余七门忠贞营包圆。传令今夜寅时造饭,卯时进攻。”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抖,何虎赶紧递上水囊。
李过灌了两口,喘着气道:“记住,九门齐攻,哪处先破,先登赏银千两!”
众将轰然应诺。
帐外北风呼啸,吹得帐帘忽掀忽落。
石午阳站在风口,看着慧英头也不回地钻进健妇营的营帐,忽然觉得嘴里发苦。
“司令?”
刘魁不怀好意的凑过来,“咱回去准备?”
石午阳回过神来,踹了他一脚:“废话!传令下去,把云梯都浸湿了,省得被火油点着。”
……
天刚蒙蒙亮,枯黄的茅草上结了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石午阳蹲在一截断墙后头,呵出的白气在胡茬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眯眼望着不远处的湘春门——
城门紧闭,墙垛后头人影晃动,偶尔闪过几点金属的冷光。
“司令,时辰到了。”
刘魁凑过来低声道,嗓音绷得紧紧的。
远处西边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像刀子一样划破寒冷的晨雾。
石午阳猛地站起身,茅草上的霜粒簌簌抖落。
“打旗!发信号!”
土堆上的掌旗兵猛地挥动红旗。
刹那间,长沙城四面八方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仿佛千万只野兽同时咆哮。
埋伏在草丛里的护国军前军一跃而起,掀开伪装用的茅草——
十几辆攻城车露出狰狞面目,包铁的木轮碾过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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